温照影看着江闻铃收剑入鞘的动作,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眼底的清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真切的感激。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没事,若没有你,我都不知怎么逼他们走。”
方才官差们嚣张跋扈,绣娘们惊慌失措,她虽强撑着镇定护在众人身前,可心底也清楚,仅凭言语威慑,未必能让这些仗势欺人的官差真正退让。
是江闻铃及时出现,那把泛着寒光的剑,才真正镇住了场面,给了她和绣娘们最坚实的底气。
江闻铃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疼得厉害。
他太清楚温照影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
从被困在侯府的世子妃,到如今靠自己双手撑起世无双,护着一群绣娘和孤女院的孩子,她熬过了多少艰难,才换来如今的安稳。
可顾客州一逃婚,官府不查缘由,便将矛头指向她这个早已和离的前妻,凭着一句“奉命搜查”,就把她辛苦经营的绣坊搅得鸡犬不宁,把她的心血肆意糟蹋。
这世间对女子何其苛刻?
尤其是对温照影这样,想要挣脱束缚、独自立足的女子,总有无数莫须有的麻烦找上门来。
他看着眼前的人,她站在满地狼藉中,却依旧身姿挺拔,像一株历经风雨却从未弯折的翠竹。
在他心中,她永远是那个值得被小心翼翼呵护的白月光,是他愿意倾尽所有去守护的存在。
怎么能容忍旁人这样随意欺辱?
江闻铃往前走了两步,郑重道:“姐姐,以后不会再让你遇到这种事。有我在,谁也不能再这样欺负你,欺负世无双。”
他的眼神格外认真,没有了往日的少年跳脱,只剩下满满的坚定与守护的决心,仿佛在向她许下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温照影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心中一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容。
她轻轻点头:“好,我信你。”
这时,绣娘们也渐渐镇定下来,开始收拾地上的绣品与杂物。
江闻铃对着众人温和地笑了笑,随即又看向温照影,语气里带着关切:“姐姐,你先歇会儿,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说着,便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绸缎,动作轻柔,生怕再弄坏了这些绣娘们的心血。
温照影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那份因官差闯入而起的烦躁与不安,彻底消散了。
有江闻铃在身边,似乎再大的风雨,都能变得不再可怕。
夕阳西下时,绣娘们已将散落的绸缎、绣品一一归位。
江闻铃直起身,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玄色劲装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褪去凌厉后的眉眼,又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清爽利落。
额前碎发沾着汗湿,眼底还带着未散的认真,倒不像方才那个举剑威慑官差的侯爷。
温照影端着一杯凉茶走过来,手里还捏着一方素色棉帕,帕角绣着朵小巧的兰草,是她闲暇时绣的。
她将帕子递到江闻铃面前,声音温和:“擦擦汗吧,忙了这么久,歇会儿。”
江闻铃看着那方带着淡淡兰草香的帕子,眼底一亮,伸手接过,心头微微一颤,连擦汗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谢姐姐。”
他胡乱擦了擦额头,便将帕子小心叠好,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贝。
温照影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随即想起官差搜查的缘由,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所以,你可知你表哥在何处?”、
她虽不愿再提及顾客州,可官差今日上门,总归是因他而起,若不弄清楚,恐怕日后还会有麻烦。
江闻铃听到“表哥”二字,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屑。
他靠在桌边,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他怎么可能同我说?他那人最是娇贵,自小在侯府被捧在手心里,吃不得半点苦,这次逃婚怕是一时冲动,依我看,没走两天就会灰溜溜地回府了。”
提及顾客州,他眼底的憎恶毫不掩饰。
当年父亲离世,顾客州那份虚伪与势利,他记到如今。
不背后给他捅一刀,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可话音刚落,江闻铃忽然反应过来,猛地看向温照影,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与醋意:
“倒是姐姐,怎能将我与他绑在一起?他是他,我是我,我可不想和那种人扯上关系,更不想姐姐你把我们混为一谈。”
他说着,还微微皱起眉头,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满是控诉的模样。
温照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逗笑,她没想到江闻铃会因为一个称呼如此较真。
她看着他眼底的醋意,心中忽然一暖,解释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未将你们混为一谈。在我心里,你与他,本就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听到这话,江闻铃的眼睛瞬间亮了,方才的委屈与醋意一扫而空,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凑到她身边,笑眯眯地问。
“一个是过去的,一个……不说了,你先喝茶,我且去看看。”
温照影话说一半,就快步离开了,只留江闻铃坐在原地琢磨。
过去的,必然是指顾客州,那另一个呢?
将来的?将来的什么呢?
想着想着,江闻铃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他盯着温照影忙碌的身影,站起身喊:“姐姐,我来!”
而城西一家偏僻的客栈内,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狭小的房间里,唯一的窗户紧闭着,只留一道缝隙透进些许昏沉的光。
顾客州坐在简陋的木桌前,身上早已换下了那身象征尊贵的世子衣衫,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领口微微发皱,袖口还沾着些许尘土。
他素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却难掩周身的落魄。
这与从前那个衣着华贵、举止矜傲的安平侯府世子,判若两人。
“砰!”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着锦袍的公子快步走进来,看到桌前的顾客州时,眼睛瞬间瞪大,满是不可置信:
“你竟真的逃婚了?!你可知现在安平侯府都快把天掀了?官差挨家挨户地查,连我府里都被盘问了三遍!”
这位公子是顾客州的书友,亦是名门望族出身,往日里常与他一起谈诗论画,此刻却满脸焦急与震惊,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顾客州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解释,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他仅剩的几件值钱物件。
一块温润的玉佩,一支雕花银簪,还有一枚刻字的印章。
他将锦盒推到书友面前,声音低沉而平静:“帮我拿去典当,换些银两,我要出城。”
书友看着桌上的锦盒,又看了看顾客州这副模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非但没有接,反而猛地站起身,指着顾客州的鼻子,语气急促:
“你这是何必呢?放着好好的世子之位不坐,放着尚书府的千金不要,偏偏要逃婚,你是不是疯了?傻子才会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去做这种亡命之徒!”
在他看来,顾客州此举简直不可理喻。
出身尊贵,前途无量,只需按部就班地成婚、继承爵位,便是人人艳羡的人生,可他偏要亲手将这一切打碎,落得如今这般狼狈的境地。
顾客州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他知道书友无法理解,就像侯府的人无法理解他为何不愿娶李妙音,无法理解他对温照影的愧疚与悔恨。
这些日子,他才明白,若继续留在那个牢笼里,他只会彻底变成自己厌恶的模样。
“我意已决。”顾客州没有再多说,只是将锦盒又往前推了推。
书友看着他固执的模样,终究是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与决绝:“这东西我不能收,日后你我也不要再相见了。我不会告诉旁人你的行踪,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顾客州,转身快步走出房门,将两人之间的过往与情谊,彻底隔绝在外。
房间内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顾客州一人。
他看着桌上孤零零的锦盒,又看向紧闭的窗户,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踏出去,便再也回不了头。
可他必须要离开,还有谁能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