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世无双的灯盏亮着暖黄的光,温照影提着小水壶,在窗前侍弄那几盆刚移栽的兰草。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寝衣,领口绣着细碎的银线花纹,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褪去了白日里执掌绣坊的干练,多了几分温婉柔和。
指尖轻拂,水珠顺着叶脉滑落,映着灯光,像坠了颗细碎的星子。
街上的喧嚣早已散去,偶尔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走过,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格外清晰,又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温照影放下水壶,正想抬手揉一揉发酸的腰,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窗外。
街上寥寥无几的人影中,有个身着青布长衫的男子正低头走着,身形颀长,步伐略显仓促,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子忽然抬眼,视线恰好与她在夜色中对上。
那一眼太过短暂,却足够让温照影的心猛地一颤。
尽管男子的头发比往日散乱,脸上似乎还沾了些尘土,褪去了世子爷的清贵气度,可那眉眼轮廓,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她太熟悉了。
是顾客州。
不等她反应过来,男子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挪开目光,脚步陡然加快,几乎是逃也似的拐进旁边的巷口,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空荡荡的街道,和温照影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她扶着窗棂的手微微收紧。
原来他真的就在世无双附近,原来白日里官差的搜查并非无的放矢。
可这里太危险了。
不仅对她危险,对顾客州更是危险。
温照影想起夏侯夜那双带着偏执与冷意的眼睛,想起他对自己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若是夏侯夜知道顾客州就藏在这附近,以他的性子,怎会善罢甘休?
说不定一个不悦,就会趁夜取了顾客州的性命,甚至会将这笔账算到她的头上,牵连绣坊与孤女院的孩子们。
夜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带着几分凉意,吹得她鬓边的碎发轻轻晃动。
温照影望着顾客州消失的巷口,眼底满是复杂。
有惊讶,有担忧,还有一丝早已被岁月冲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与顾客州早已是过去式,可她终究无法眼睁睁看着他陷入险境,更无法容忍旁人因他而牵连到自己守护的人。
她抬手关上窗,将夜色与担忧一同隔绝在外。
房间内静悄悄的,温照影站在窗前,身影被灯光拉得修长,那份藏在温婉外表下的坚韧与清醒,在夜色中愈发清晰。
次日清晨,晨雾还未散尽,账房内已亮起一盏油灯。
温照影坐在桌后,面前摊着一张空白的宣纸,眼神却带着几分沉思。
昨夜与顾客州的短暂对视,以及对夏侯夜的揣测,让她一夜未眠,终于理清了思路。
江闻铃推门进来时,便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拎着刚买的热包子,将食盒放在桌上,轻声问道:“姐姐一夜没睡好?眼底有血丝。”
说着,他递过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先垫垫肚子,有话慢慢说。”
温照影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
她抬眸看向江闻铃,开门见山:“我想过了,夏侯夜不会真的发动战争。”
江闻铃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坐直身体,认真听着。
“他虽有西域少主的身份,手里也有些权力,可西域十二部向来各自为政,并非都对他心服口服。”
温照影语气笃定:“他说‘攻城’,不过是拿百姓和我忌惮的事来威胁我,逼我妥协。真要调动各部战士,一来师出无名,二来未必有人愿意为他的私念卖命。他没那么大的能耐,也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江闻铃听完,眼底闪过一丝赞同,随即补充道:“姐姐说得对。而且夏侯夜在中原并无根基,若是真闹大了,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他不仅带不走姐姐,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他那么惜命,不会冒这个险。”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谋略感:“不过,他虽不会攻城,却会一直缠着姐姐,用各种手段逼你就范。我们不能被动等着,得想办法把他逼回西域。”
“你有主意了?”温照影看向他。
江闻铃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是一张简易的西域地图,上面用墨笔圈出了几处地方。
“我这几日查,西域十二部中,有两部与夏侯夜的部族素有摩擦,去年还因草场的事闹过矛盾。若是能让他们知道夏侯夜在中原的所作所为,尤其是他为了一个中原女子,不顾部族利益……”
他没有说完,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的光。
借部族间的矛盾牵制夏侯夜,让他在中原待不下去,自然会被迫回去。
温照影看着地图上的圈注,又看了看江闻铃眼底的光,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少年看似跳脱,实则心思缜密,连西域部族的矛盾都查得一清二楚。
她伸手在地图上一处标记旁轻点了一下,补充道:“这里是夏侯夜部族的粮仓所在地,去年冬天雪灾,粮食本就紧缺。若是再让他们知道,夏侯夜把部族的银两都花在了中原……”
话未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
无需多言,彼此都明白接下来要做的事——
既要借外部矛盾施压,也要从夏侯夜的根基上动摇他,双管齐下,才能让他彻底失去在中原纠缠的底气。
江闻铃将地图收起,语气带着几分轻松:“剩下的事,我来安排。姐姐只需安心看着,不出十日,夏侯夜必然会收到部族的消息。”
温照影点了点头,心中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
可她随即又想起昨夜巷口的身影,眉头微蹙:“只是……顾客州还在附近。夏侯夜若是走投无路,说不定会拿他开刀,嫁祸给我们,搅乱局面。”
江闻铃眼底的轻松瞬间褪去,多了几分凝重:“姐姐放心,我会让人暗中盯着附近的巷口,既不让官差找到他,也不让夏侯夜的人靠近。等夏侯夜走了,再想办法让他离开京城。”
账房内的油灯渐渐暗了下去,窗外的天已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