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重。”
华悦心情复杂的看了眼水之民们,却也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他叹息一声,在留下了送别话后也跟着上了船。
抬眸,他正好看见玛纳霏正位于船头的位置,低头抚摸船板上的贝壳,米可利则在一旁打量着船身、不知在想什么。
华悦便也上前,与玛纳霏一块站在船头看着那贝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船沿的刻痕——
那些大抵是历代渡者留下的印记,在银白船身的幽光下、仿若泛着微弱的荧光,像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他们般。
与此同时,华悦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他侧头望去,正好对上下方源治那审视的目光。
这位老牌天王还没上船,他仍站在岸边,烟斗的火光在冥河的风中明灭不定,大衣也被气流掀起锐利的弧度。
“领队的位置,你们确定要自己扛?”
面对席卷而来的气流,源治沉默地看了华悦几秒,随即突然开了口。
“不然呢?”
华悦尚未回答,米可利已轻笑一声凑上前来,先行替他接上了话。
“难道交给连霏欧纳歌声都听不懂的人?”
米可利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向中央船只的方向——
海潮正指挥着水舰队成员们,试图用其他的、更科学的方式去固定船桨,那金属碰撞声在冥河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源治的烟斗因唇瓣的微动而轻抖着,火星还未落于地面,便瞬间被空中的水汽吞噬得无影无踪。
其实源治对华悦的态度,并未如他们初见时表面上表现得那般,全然信任、欣赏对方——
不如说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丰缘,身上藏着太多秘密的年轻人,是个正常人都该起疑心才是。
明明只有这么点个子,力量和身法却强得像个人形宝可梦似的——一心几用可不是什么年轻人的专属技能。
华悦虽有鬼面的幻象遮掩,但源治早就习惯了在雾蒙海上、掌舵行进的日子。
所以他能“看清”——华悦这孩子,他那掩盖在温和表象下的疏离感。
华悦的这番神秘做派,总会让源治想起那些隐于市井,总喜欢自作主张留白、让联盟去头疼出处的世家风格。
但他信任风眠、千里的眼光,也相信米可利那孩子的决心——他们从不是会被表象迷惑的人。
源治很清楚,米可利那小子流淌着琉璃的血脉,对方与他熟悉的同辈人相同,都带着股对 “传统” 近乎偏执的尊重。
联盟的历史部门,一半出头都是白川之琉璃家的人,而考古事业与历史追溯本就不分彼此。
因此,在整理“壁垒之民”的资料与相关古物真迹时,米可利这孩子其实也有稍微“走了后门”参与其中——
因为某块残缺、又带着决定性证据的破碎碑文,对方的加入很是顺畅。
对方嘴上说着「利里匣的风沙太过迷人了,还是室内工作更适合我啊」的调侃话。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孩子总是挑在的与友人白日工作结束之后,才匆匆赶来。
那段日子里,米可利就抱着一个小本混在一群老头中,连带协调师的训练都少见的落下了一段日子。
源治还记得这孩子的神情,他比对古文字样时的专注——
那是种与他在电视上所表现的,与其口中的“华丽”截然相反、却依然引人注目的气质。
看着米可利指尖无意识划过魂舟船板上贝壳的动作,源治忽然想起那段日子了。
少年的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眼神里的专注,和当初辨认碑文时如出一辙 ——
他在确认这艘船的 “脾气”,感受历代渡者留下的气息。
当华悦说到 “中间船位自择” 时,米可利睫毛颤了颤,源治也捕捉到了眸中瞬间的了然——
这孩子,大抵是从拗口的古文里读出了 “中段最险” 的暗示。
米可利没点破,其实并非纵容,而是懂得 “规则的反噬”——
身为水之民后裔的他,应当是在场人中,最是明白这所谓“冥河试炼”,从不由外人指手画脚的道理。
海潮的贪婪和自作聪明,本就是试炼的一部分。
而米可利的沉默,是在给所有 “不信规则” 的人一个体面的台阶,也是在守住 “渡者不得干预他人选择” 的古训。
利里匣事件后,源治也曾找千里喝了次茶。
是为询问这个严格程度上来说,才是华悦这孩子的、“真正担保者”的看法。
千里没说太多细节,只是笑着说着。
「那孩子,有很不错的眼神。」
源治沉默点了点头,也没说有没有真信这个,其实严格说来根本不能算是理由的理由,他只是挑了挑眉问着。
「你就不担心,他是什么危险分子?」
但千里只是轻晃着茶杯,看着泡沫在水面浮起又破灭。
「当然担心,我好歹也是道馆主啊。」
千里说着,面上是回忆过往的短暂恍惚,但他很快释然一笑道。
「只是我看得出来,他眼里有和我们一样的东西——想守住些什么的固执。
而目前看来,这孩子做的非常好不是吗?」
……
回忆在浪潮的跌宕中停下,源治叼着烟斗笑了:这两小子,其实都比看起来要懂得多啊。
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这种分寸感,倒是比任何豪言壮语都让人放心。
“……别玩脱了。”
源治回过神道,语气确是骤然软了许多,像是又变回了当初那个,会笑着鼓励后辈的豁达前辈。
到底还是丰缘后浪推前浪了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
“放心吧,前辈。”
华悦的指尖在船沿轻敲三下,对源治隐晦的询问,他也扬起抹熟悉的乖巧笑来,意有所指道。
“我可比某些人要遵守‘规则’多了啊。”
见所有人都上了魂舟,华悦与米可利对视一眼,同时向玛纳霏颔首示意。
“出发吧。”
三艘魂舟的船桨同时转动,在紫黑色的河面上划出三道莹蓝色的轨迹。
望着魂舟远去的身影,岸边的水之民们集体低下头,西狮海壬的歌声里甚至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壮。
毕竟在水之民的信仰里,魂舟启航的瞬间、便是生死相隔的开始——他们此行,双方人马都命数难定。
……
魂舟驶离入海口后,冥河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它紫黑的河水不再翻涌泡沫,反而像被冻住的墨汁,平滑得能映出魂舟的倒影。
雾气从水面升起,不是陆地上那种轻薄的白,而是带着紫调的浓霾,像被揉碎的锦缎般将三艘船牢牢裹在中间。
华悦站在船头,发现连归源塔的轮廓都消失了,只有玛纳霏怀中的心灯还亮着。
那莹蓝色的光束穿透雾层,在前方照出一条勉强能视物的光路。
“比想象中更安静。”
米可利的声音在雾里荡开,带着细微的回音,他扶着船舷的手轻轻摩挲着,那些银色的纹路在雾中泛着冷光。
好在魂舟甲板面积不小,足够让尽量收拢身躯的美纳斯、冥渊,华悦的其他小体型宝可梦留在外头——
类人型宝可梦的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至少面对略显捉襟见肘的作战区域,他们占领的面积并不大。
在雾气的浸泡下,美纳斯们鳞甲所折射的磷光也黯淡许多,就随着因不安而轻晃的鱼尾,在雾里闪着细碎的光。
华悦“嗯”了一声,微蹙着眉,用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雾。
这雾太浓了,浓到能看见光在里面折射的轨迹,浓到连冥渊贴在船板上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海域的“静”,其实远比“怒”要更为可怖——
毕竟后者的危机是明面上的、看得见的,而前者却会悄悄吞掉渡者的方向感,让希望被消弭,他们却一无所知。
玛纳霏正按照华悦的叮嘱,待在双剑鞘的身后身旁,怀里的心灯被祂抱得很紧。
小家伙的触角时不时抖一下,像是在感知什么般,蓝眼睛里映着雾中的微光,带着警惕的好奇。
双剑鞘用缎带轻拍了拍祂的头,递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因自己诞生尤其特殊的缘故,他算是阿悦所有搭档中,最有他“气息”的精灵了,一般的冤魂都不敢碰上他。
因此华悦才吩咐玛纳霏,如果出现什么脏东西了,就安心躲在双剑鞘身后就好——毕竟他身上的煞气还真不少。
华悦低头看向船底,紫黑色的河水像凝固的玻璃,能隐约看见水下的轮廓。
不是常识中的礁石或水草,而是一些模糊的影子,像是被淹没的房屋、折断的船桅……
是他坠落时曾见过的画面,华悦微皱了皱眉头。
“以前这里……是陆地?”
米可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里带着惊讶,那些水下的影子,或许就是华悦提到过的、被淹没的文明遗迹。
“可能。”
华悦模棱两可道,很快便收回了视线,看向周围雾气的眼神依旧没缓和多少。
“你发现什么了?”
米可利有点紧张询问道,毕竟华悦很少一言不发的时候,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对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20min34s。”
华悦一眨不眨的盯着水面,突然开口报了个计时数,又从空间中掏出了一块礁石碎块,引得米可利诧异的看着他。
“我们已航行的时间,我数着的,误差大概3s左右。”
“所以?”
“这水的能量,太静了。”
意识到什么的米可利倒抽了口气,他接过华悦递来的物什,在友人的眼神示意下,随即丢了进去。
“噗通。”
入水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米可利也发现了异常,脚底的水域此刻又突然泛起涟漪来,却不是向下扩散,而是向上——像水面被翻了过来。
“这水……”
米可利的眉头跟着皱了起来。
这是直到进入冥河后,华悦才注意到、方才终于彻底确定的奇怪现象——
冥河始终平静无波,船桨划过都留不下涟漪,就仿佛他们不是在水上航行,而是在某种坚硬的介质里穿行般。
不对劲,当初他坠落穿透的冥河虽静,但并非是以这种形式呈现出来的。
华悦刚要开口说明他的猜想,突然听见一阵细碎的“哗哗”声。
那不是船桨划水的声音,也不是风穿过雾的声音,而是……水流声。
可这声音太奇怪了,它不在船底,不在船侧,反而像是从头顶传来的——
带着某种潮湿的、黏腻的质感,像有人在雾里泼洒河水般。
华悦瞳孔微缩,猛地抬头看去。
雾气依旧浓厚,但他仍能隐约看见雾层深处的景象——那里的雾气正在流动。
华悦陡然攥紧了船栏,他看着头顶那条倒置的河流,甚至能看见里面漂浮的、和水下相似的影子。
影子并非是自然的飘散,而是像河水一样在奔涌,紫黑色的、泛着泡沫,甚至能看见漂浮的碎珊瑚和锈蚀的贝壳……
被淹没的房屋、折断的船桅和半截石祭坛,简直和他们脚下的冥河一模一样。
它们像水里的倒影,却比倒影更加真实,华悦甚至能看见水流在“河底”冲刷出的沟壑——
毋庸置疑,这是一条倒置的,正悬在他们头顶的冥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