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我真不是人形宝可梦啊 >  第327章 渡者不辩,幽魂自喧

“空间折叠?”

米可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冷静,他指着头顶河流里的魂舟倒影,肌肉却是无声绷紧了些。

“我们的船也在上面。”

他说着,也试图从秘境科曾亲历的案例中,找出可以解释此类现象的答案、和相对的处理方案。

可想了半天,米可利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版块的后续了……话说真的有后续吗?

米可利的表情忽然微妙起来,他怎么记得,好像〖空间折叠—目击内容〗就是这个现象的最后一面了呢?

华悦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头顶的冥河有着一艘和他们一模一样的魂舟,船头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

华悦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他试探性抬起手挥了挥,头顶的“华悦”也抬起了手……

啊,虽然肉眼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确实滞后了半晌左右。

还好,华悦刚提到一半的气一下就顺了,如果真是米可利说的那玩意儿,那危险情况——无异于头顶悬着个高速切割机。

只要碰一下,他们的头就会被剁成肉燥的程度。

“不是空间折叠,他们的速度慢了约莫1个呼吸时。”

华悦的声音有些干涩,勉强松了口气道。

“应该是我们这边冥河的投影,被某种力量折了过来……如果是折叠的话是不会出现滞后的。”

华悦说着,忽然想起塞缪尔的空间术法,那些被编织成晶体的记忆里,也曾有过类似的景象——

不同时空的碎片交叠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共生,但又确实彼此分割、被晶体的轮廓线拘束着。

头顶的水流声越来越响,甚至能听见“河底”传来的、像是石块滚动的声音。

华悦注意到,头顶冥河的“水面”正在下降,那些紫黑色的河水像要冲破雾层,浇在他们头上。

而他们脚下的冥河,仿佛也在呼应着头顶的趋势般,水面微微隆起,像是要和头顶的河流对接似的、有了微弱的起伏感。

冥河总算不再平静无波了,但华悦心下却生不出多少轻松感。

“抓紧船舷。”

他沉声叮嘱着,伸手将玛纳霏轻抱了起来,随即一个顺滑的反手,就直接将其塞进对方亲选的临时奶爸·米可利的怀里。

一个塞的异常流畅,一个接的毫无负担——米可利和玛纳霏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丝后知后觉的茫然。

随着冥河的变化,玛纳霏怀中心灯的温度突然上升,从最初的冰冷温和、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嗡——!”

随着一声细碎的响动,莹蓝色的光芒在玛纳霏的胸前炸开,一个半透明的护罩自祂心口扩散而出,虚虚笼罩着魂舟。

米可利立刻抬手,美纳斯发出一声清脆的吟唱,复数水流环霎时出现在他们四周将船身裹住。

银蓝的水膜、心灯的护罩彼此交织,在雾里闪着奇异却突兀的光。

当头顶的冥河与脚下的冥河距离只剩丈余时,一阵黏腻的 “窸窣” 声终于传入他的耳中。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就像是有无数指甲在刮擦什么坚硬的东西。

华悦抬眸,目光如炬般直穿透了浓雾,终于看清了比之先前的模糊倒影,要更清晰的画面。

紫黑色的河水倒悬如幕,其下并非是他最初瞥见的石块,而是某种更诡异的东西——

是无数只手。

苍白的、腐烂的、带着箭伤与刀痕的手……它们从河水里猛地探出来,指节扭曲如藤蔓,指甲泛着青黑的光。

那些手在雾里疯狂挥舞,于掌心相对而留出的狭小间隙里,华悦隐约窥见了模糊而扭曲的五官。

有的眼眶是空的,黑洞洞地对着下方;有的嘴唇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齿;

还有的脸被某种力量揉成了烂泥,只剩一只眼睛凸出在外,死死盯着魂舟的方向。

它们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被 “倒挂” 在河水里,手的指甲正泛着诡异的青黑。

手腕以下的部分浸在紫黑河水中,手腕以上却暴露在雾里——

像无数从安宁冥界之中,被生生拽出来的半截躯体。

此刻正因无妄的痛苦而拼命向上抓挠,像是要冲破这层虚妄的屏障,跌落到魂舟上来。

米可利的呼吸骤然停了。

他下意识收紧了怀抱着玛纳霏的力道,美纳斯的尾鳍绷得笔直,嘴边凝聚的水属性能量,都因过度紧张而微微发着颤。

米可利都是这副模样,更别提出生年岁更短的玛纳霏了,祂被吓的不轻,连触角猛地竖了起来,差点拍到米可利的下颌。

“玛纳…”(这,这是什么…)

玛纳霏的蓝眼睛里映满了挥舞的手,像掉进了被千万只手包围的噩梦,喉咙里挤出细碎的呜咽。

玛纳霏本能侧过身缩了缩,试图把自己塞进米可利的身体中以躲避恐惧,连带着心灯的光芒 “噗” 地暗了半分。

这景象,简直比直面任何凶神恶煞的宝可梦都令人窒息——

那些手,太密了,就像一片能遮蔽天空的树荫,让人看不见光亮;

而间隙里的五官又太过扭曲,扭曲到甚至让人不敢细想,它们生前究竟遭受了怎样的对待、才会露出这般痛苦模样。

“华悦。”

突然,一个声音从手与手的间隙里挤出来,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憋出来的,嘶哑得辨不出男女。

“华悦。”

又一个声音加入,来自那只裂到耳根的嘴唇,语调平平,却带着某种非人的黏腻感。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越来越多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它们来自空眼眶、来自烂泥般的脸,后来基数多到甚至分不清来自哪张五官。

那些呼唤自头顶而来,它们混杂在无数只手的挥舞声里,只是单调地、执着地不断重复着——

“华悦。”

“华悦。”

“华悦……”

数百上千个声音叠在一起,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直扎进在场所有尚保有听觉生物的鼓膜中,叫人头皮发麻起来。

米可利的额角渗出了冷汗,他能感受到、那些声音,它们没有明确的恶意,但这就是最令人恐惧的地方。

某种程度上,这些毫无情感起伏的语言,带着比任何诅咒都更刺骨的力量——

它们像一群设定好程序的傀儡,用最空洞的语调,重复着一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听者的骨髓里。

华悦站在船头,背挺得像块没有温度的礁石,也抬手注视着头顶宛若【轮回】崩阻的画面。

他认得其中一只手——瘦小、指尖有干涸的痕迹,手腕上有圈浅浅的勒痕,明显来自营养不足的幼童。

几乎是第一眼,华悦就认出了这只手主人的真实身份。

啊,是那个孩子啊。

是那个碰上初入尘世的自己,因饥荒而吃掉自己父母尸骸,为了“吃饱”的愿望而出卖自己……

最后,却在进食时,被官家的人从背后一刀枭首的孩子啊。

华悦其实并不清楚当时的画面,毕竟当时的他太过年轻天真。

还是个会被话本子里的“侠气”、所谓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给迷的五迷三道的稚儿,因此并不在意被自己帮过之人的后续。

自己因好意而带来的因,它们所结的果,其实大多都是幸久后来告知于他的——

幼童倒在血泊里,手中还悬着未来得及塞进口的黄金荻花,嘴角还沾着血和油光。

那孩子会如何想自己呢?最后看向他的眼神,是否也如此刻这只手间隙里的空眼眶般……有那么几分相似的、重合的绝望呢?

……

华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绿眸里只剩一片漠然的平静。

突然,所有的呼喊都停了。

雾里的死寂像块巨石压在众人心头,下一秒,那些挥舞的手猛地顿住,随即齐齐向下伸展——

青黑的指甲在雾里划出尖锐的弧度,直指华悦的方向,那些埋于间隙的五官突然“活”了过来。

空眼眶里渗出墨绿色的汁液,裂唇里挤出凄厉的哭喊,烂泥般的脸上、凸出或凹陷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映出华悦的身影。

“你为什么不去死?!”

最前排的手疯狂抓挠着,带着不加掩饰的、几乎要刺破雾层的恨意,狠狠扎进魂舟的寂静里。

米可利猛地一僵,连睫毛都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美纳斯的水炮在嘴边凝住,尾鳍不安地拍打着甲板,多余的水花溅在船板上,凉得像冰。

玛纳霏依旧怀抱着心灯,眸里则满是茫然——声音来得太突然、也怨毒得太过直白。

连尚不懂人类复杂情绪的祂,都能感觉到那股刺骨的恶意,更别提其他精灵了。

“华悦,别……”

米可利下意识转头,喉咙里卡着半截安慰的话。

他本以为会看到华悦紧绷的侧脸、或是蹙起的眉峰,哪怕是一丝细微的动容也好。

毕竟这样的诅咒太过伤人,任谁被几百上千个声音指着喊“去死”,都该心头为之一颤的。

可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华悦就站在船头、距离他不过三步远的位置,雾里的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侧脸的轮廓、却照不进他眼底半分波澜。

对方低垂着眼帘,像是在看船板上的符文、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唇角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

那不是强装的镇定,米可利微睁大了眼想着,也不是故作的冷漠,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平静——

就仿佛头顶的嘶吼、挥舞的手、淬毒的诅咒,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引不起他目光的半分停留。

米可利忽然觉得,这样的华悦有些陌生。

他认识的华悦,会在看到受伤的宝可梦时皱眉,在提起家人时眼尾泛红,对他和大吾偶尔的任性、会无奈却纵容地叹气。

尽管平时看着木楞了些,但米可利知道的,这不过是友人的表象罢了——

毕竟这家伙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总藏着些值得人细看和驻留的东西。

或许是执着、温柔,也或许是藏得极深的疲惫……

可眼前的华悦,此刻就像是棵抽走了情绪的树木般,平静得任你如何敲打、呼唤他,也得不到一点回应。

越来越多的手向下扑来,青黑的指甲在雾里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无数张扭曲的五官挤在一起,哭喊与质问重重叠叠,最后聚拢成了震耳欲聋的浪潮。

“明明只要死你一个——我们就能活下来啊!”

又一声嘶吼炸响。

头顶的手群更疯狂地向下抓挠,青黑的指甲刮擦着空气,发出刺耳的 “滋滋” 声,间隙里的五官也扭曲得愈发狰狞。

米可利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看着华悦始终未动的背影,突然生出一丝说不清的心惊。

是因为这平静吗?还是因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看懂过这个朋友。

“你活了这么久,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这些诅咒是冲着华悦来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手和脸,分明都与华悦的过往有关。

可华悦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种平静太反常了,反常得让米可利忍不住怀疑——

到底是华悦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怨毒,还是……他心里藏着的东西,比这些诅咒更沉重,沉重到连这样的嘶吼都掀不起涟漪?

“去死啊!你这个该下地狱的孽种!”

越来越多的声音涌来,像潮水拍打着礁石。

米可利的指尖攥得发白,他想再开口说点什么,哪怕是骂一句“别理它们”,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

他看着华悦的平静,又看看头顶疯狂的手群,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作壁上观的局外人——

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苦与怨毒,华悦独自扛了太久,是久到他这个自封的好友,都插不进半句话的窒息。

玛纳霏似乎察觉到了米可利的僵硬,祂轻轻用触角碰了碰他的手背。

小家伙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困惑,米可利苦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祂的头,目光却还是黏在华悦身上。

下一刻,华悦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船舷上轻轻一敲,不是为了驱赶那些手、回应那些诅咒,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嗡!”

刹那间,符文阵法顺着船身蔓延开,淡绿色的屏障在魂舟周围亮起,将那些向下抓挠的手和渐近的压迫,统统挡在了外面。

华悦的动作依旧平静,平静得像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米可利望着那道绿色屏障,又望着对方平静的侧脸,突然觉得喉咙里的话更堵了。

他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担心、是疑惑、还是隐隐的后怕。

他只知道——眼前的华悦,竟是比头顶挥舞的手、扭曲的五官,更让他觉得陌生和心惊。

雾里的嘶吼还在继续,手群还在疯狂抓挠,但米可利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落在了那个平静的背影上。

米可利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他那所谓的“了解”,是不是过于浅薄和傲慢了——

连华悦这份深入骨髓的漠然,都从未真正看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