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兴远侯府大门紧闭,门前两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照得"谢绝访客"的木牌忽明忽暗。
正厅内,薛季延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老者:"父...父亲?"
薛勇淮缓缓摘下斗笠,烛光下那道贯穿左脸的刀疤格外狰狞。
厅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少夫人姜书秀手中的帕子飘落在地,二公子薛仲复猛地站起撞翻了椅子,就连一向沉稳的大公子薛元初也踉跄后退了两步。
"我没死。"薛勇淮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三年前那一战,李隆泽派人假传军情..."
洪映蓉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丈夫颤抖的手:"老爷,让孩子们坐下说吧。"
薛勇淮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枚染血的虎符扔在桌上:"这是当年陛下亲手交给副将赵铎的。"
虎符上的龙纹已被利器劈成两半,"他带着两万精兵,就埋伏在鹰愁峡。"
薛季延脸色煞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上面刻着的虎纹,与父亲剑鞘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所以..."薛仲复声音发颤,"父亲是故意诈死?"
薛勇淮冷笑一声,突然扯开衣襟。
众人惊呼——他胸口处赫然有个碗口大的伤疤,周围皮肤扭曲如蜈蚣。
"这一箭,是从背后射来的。"他转身露出后肩的箭伤,"神武营的制式箭簇。"
厅内死一般寂静,看着父亲空荡荡的右手袖子,只听得见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
突然,薛季延"咚"地跪倒在地:"儿子不孝!这三年竟在仇人麾下为官..."
薛勇淮一把拉起儿子,粗糙的拇指抹去他脸上血痕:"傻孩子,你入翰林院,反倒给了我们翻盘的机会。"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赵铎临死前写下的供词。"
姜书秀突然轻呼:"所以临江王突然暴毙..."
"是颜伯熙的手笔。"洪映蓉轻声道,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这份证据。"
薛元初突然拍案而起:"我们这就联合旧部..."
"不可!"薛勇淮厉声打断,"李隆泽在军中安插了多少眼线?"他目光扫过众人,"从今日起,府中一切如常。季延继续在翰林院当值,仲平照常去兵部点卯。"
院外惊雷炸响,照亮了薛勇淮如刀刻般的侧脸:"这场仗,得换个法子打。"
后半夜,薛季延独自站在祠堂内。供桌上新增的牌位让他心如刀绞——那上面写着"先考薛公勇淮之灵位",是他三年前亲手所立。
"三弟。"薛元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父亲让我交给你。"
匣中是一枚青铜虎符,与桌上那枚残破的形成鲜明对比。
薛季延手指发颤——这是调动北境边军的信物,本该随父亲"战死"而消失。
宫墙内,李隆泽斜倚在龙榻上,明黄色的锦被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窗外一缕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陛下,该用药了。"夏太监捧着鎏金药盏,佝偻着腰走近榻前。
李隆泽勉强撑起身子,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他接过药盏一饮而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今日...大朝会..."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木头。
夏太监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子:"老奴这就传太医来。"
"不必。"李隆泽摆摆手,强撑着站起身。明黄龙袍披在肩上,显得空荡荡的。他对着铜镜整理衣冠,镜中人面色青白,眼下两道深重的阴影怎么都遮不住。
殿外,太医令张景和已候了多时。见皇帝出来,连忙跪下行礼:"臣请为陛下请平安脉。"
李隆泽伸出苍白的手腕。张景和指尖搭在脉门上,眉头越皱越紧,这脉象浮而无力,如风中残烛,分明是元气大损之兆。可奇怪的是,又查不出具体病症。
"如何?"皇帝淡淡问道。
张景和额头沁出冷汗:"陛下...只是操劳过度,需好生将养..."他偷眼瞥见皇帝袖口隐约露出的皮肤上,竟有细小的青色纹路,如蛛网般蔓延。
"退下吧。"李隆泽收回手,袖袍一甩遮住了那些诡异的纹路。
待太医退下,夏太监递上一盏参茶:"陛下,今日大朝会..."
"照常。"李隆泽抿了口参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赫然沾着暗红色的血丝。他迅速将帕子攥紧,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去查查,最近谁动过朕的膳食。"
夏太监躬身应是,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乾清宫外,文武百官已列队等候。薛季延站在翰林院队列中,余光瞥见父亲昔日的旧部,镇北将军程毅正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
"陛下驾到——"
尖利的唱喏声中,李隆泽缓步登上龙椅。他面色如常,唯有扶着扶手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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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戎使节到——"
随着这声宣告,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女子款款而入。
她面纱半掩,只露出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臣女阿史那云,参见陛下。"女子盈盈下拜,声音如冰泉般清冷。
李隆泽微微颔首:"公主远道而来..."
话未说完,他突然面色一变,猛地攥紧龙椅扶手。薛季延敏锐地注意到,皇帝额角的青筋暴起,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夏太监适时上前:"陛下,该进药了。"
朝会匆匆结束。回到寝宫,李隆泽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黑血喷在锦被上。他颤抖着从枕下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几粒腥红的药丸吞下。
太后陆凤清扶着嬷嬷的手踏入乾清宫时,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她看着龙榻上形容枯槁的皇帝,凤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母后..."李隆泽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帕子上暗红的血迹在明黄锦缎上格外刺目。
陆凤清抬手制止了宫人们的通传,缓步走到榻前。她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抚过儿子凹陷的脸颊:"哀家记得,先帝临终前也是这般模样。"
李隆泽瞳孔猛地收缩。十五年前那个雨夜,正是他亲手在父皇的药中掺入慢性毒药。
"报应啊..."太后长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褪色的香囊,"这是先帝留给哀家的。里面装着什么,陛下可想知道?"
陆凤清慢慢拆开香囊,倒出一撮已经发黑的药渣:"先帝临终前说,这香囊里的药渣,与每日你端来的汤药气味一模一样。"
殿外惊雷炸响,照亮了李隆泽惨白的脸。他忽然想起,当年每次侍药时,父皇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说不出的哀伤。
"母后早就知道..."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陆凤清将香囊放在龙榻边,起身时凤冠上的珠翠纹丝不动:"哀家今日来,是要告诉陛下一件事。"她转身看向窗外暴雨,"薛勇淮没死。"
李隆泽猛地坐直身子,又因剧痛弯下腰去:"不可能!当年明明..."
"当年你派去验尸的人,是哀家安排的。"太后轻轻抚平袖口褶皱,"就像当年先帝明知药中有毒,还是一饮而尽。"
她缓步走向殿门,在门槛处微微驻足:"陛下可知,为何这半年来身子每况愈下?"不等回答,她自顾自道,"因为每日的参茶里,添了与当年先帝一样的药。"
李隆泽如遭雷击,颤抖的手指指向夏太监:"是你...!"
夏太监躬身行礼,脸上皱纹舒展开来:"老奴伺候过两朝皇帝。"他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先帝临终前,赐了老奴一道密旨。"
太后最后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儿子:"这江山,你坐不长了。"说罢拂袖而去,只余殿门在风中吱呀作响。
暴雨拍打着琉璃瓦,李隆泽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混着咳血的声音。他一把扯开衣襟,只见心口处已经浮现出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与当年先帝临终前一模一样。
"好...好得很..."他抓起案头的玉玺,用尽最后力气砸向夏太监。
老太监不躲不闪,额角顿时血流如注,却仍保持着恭谨的姿势。
殿外,雨幕中隐约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那是北境边军特有的铁靴踏地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