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兮颜咬下第一口铃兰糖画时,桂花的甜香顺着舌尖漫到鼻腔。糖霜在舌尖化开,带着点温热的黏,和记忆里张奶奶的手艺分毫不差——当年张奶奶总说“糖要熬到拉丝才够甜,就像日子,得慢慢熬才香”。
“怎么样?没骗你吧?”顾墨柒拿着两串糖葫芦走过来,山楂上裹的糖衣还泛着光,“老板说这是今天最后两串带芝麻的,知道你小时候总抢我串上的芝麻。”
苏兮颜把糖画举到他嘴边:“你尝尝?比小时候的还多了层桂花蜜。”
糖画的铃兰花瓣被他咬下一小角,糖霜沾在他嘴角,像落了点碎雪。苏兮颜刚要抬手帮他擦掉,他却偏头躲开,用指尖蹭了蹭她的脸颊:“沾到你脸上了。”
指尖的温度带着糖香,烫得她耳尖发红。甜品店的玻璃窗映出两人的影子,她举着糖画,他拿着糖葫芦,像被时光按下暂停键的少年少女——只是当年那个抢芝麻的小姑娘,如今会主动把沾着芝麻的山楂递到他嘴边了。
“对了,张奶奶还好吗?”苏兮颜吸了口店里的酸梅汤,冰凉的甜意压下了脸颊的热。
“上个月去看她,还在院子里晒桂花呢。”顾墨柒帮她搅了搅杯子里的冰块,“她说等你有空,让你去她家拿新酿的桂花蜜,说比外面买的纯。”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罐,“我今天顺路去拿了,给你装了一罐。”
罐子是张奶奶家的旧物,玻璃上还印着模糊的碎花,盖子上的绳结系得整整齐齐——是苏兮颜十二岁教顾墨柒的系法,他当时学了半天才学会,如今却系得比她还熟练。
从甜品店出来时,暮色已经漫过中学的围墙。校门口的梧桐树比小时候粗了两倍,树底下还画着跳房子的格子,只是粉笔线淡得快要看不清了。苏兮颜忽然脱了鞋,光着脚踩在格子上:“你看,我还能跳对!”
她像小时候那样单脚蹦着,鹅黄色裙摆随着动作扬起,顾墨柒就站在旁边,替她拿着鞋子和帆布包,目光追着她的身影,像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有放学的学生经过,好奇地看他们,他也毫不在意——从十岁那年她在这儿摔破膝盖,他蹲在旁边给她贴创可贴开始,他眼里就只装得下她了。
“慢点,别崴脚。”他在她差点踩空时伸手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小时候在这儿跳房子,你就是这么崴了脚,我背你回家,被你妈笑‘像扛了袋棉花’。”
苏兮颜趴在他肩上笑:“那是你力气小!再说后来你不总说‘就当练臂力了’?”
其实她记得,那天他把她背回家时,后背的衬衫全湿透了,却在她妈要谢他时,红着脸说“邻居应该的”,转身跑开时,连掉在地上的书包都忘了拿。
走到老巷口时,顾墨柒忽然停住脚步。巷尾的老银匠铺还开着,昏黄的灯光从木窗里透出来,能看到柜台后老师傅正在敲银片,“叮叮当当”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像串被拉长的旧时光。
“去看看?”他问,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苏兮颜点点头。推开门时,铜铃“叮铃”响了一声,老师傅抬头看到他们,眼睛亮了:“是小顾和小苏吧?好些年没来了!”
“您还记得我们?”苏兮颜有些惊讶。
“怎么不记得?”老师傅放下锤子,指了指墙上的照片——是张泛黄的合影,十五岁的顾墨柒站在柜台前,手里举着枚刚做好的银戒指,旁边的她正踮脚看,发梢还沾着点银屑,“当年小顾非要给你打枚铃兰戒指,说‘要跟外婆家的花一样’,打坏了三枚银片才成。”
顾墨柒的耳尖红了:“您还留着这照片?”
“这么有意思的孩子,当然得留着。”老师傅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个木盒,“说起来,前阵子整理东西,还翻出这个,正想怎么还给你们呢。”
木盒里是枚银戒指,铃兰花瓣的边角已经磨圆了,却被擦得锃亮——正是当年顾墨柒打坏三枚银片才做好的那枚。苏兮颜拿起来时,发现内侧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柒”“颜”。
“我当时就说,”老师傅看着他们,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这戒指能留到你们结婚,现在看来,快了吧?”
苏兮颜没说话,只是把戒指轻轻套在无名指上——正好能和顾墨柒后来送的那枚叠在一起,旧的温润,新的亮泽,像两段时光在指尖相遇。
走出银匠铺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顾墨柒牵着她的手往河边走,木栈道的灯光顺着水流晃动,像撒了满地的星星。小时候抓蝌蚪的石滩还在,只是水浅了些,能看到水底圆润的鹅卵石。
“你看!”苏兮颜蹲下身,指着石缝里的小鱼,“像不像我们当年抓的那条?你说要养在玻璃瓶里,结果第二天就偷偷放了,说‘它妈妈会找它’。”
“那是怕你养死了又哭。”顾墨柒在她身边坐下,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后来你果然问我鱼去哪了,我只能说‘游回大河了’,你还信了,说‘等它长大了会回来看看我们’。”
晚风带着水汽吹过来,外套上的皂角香混着河水的清冽,让人心里发暖。苏兮颜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个铁皮饼干盒,把刚从老银匠那拿的旧戒指放进去:“现在它齐了。”
盒子里的千纸鹤、围巾、照片和两枚戒指挤在一起,像把所有零散的时光都收进了掌心。顾墨柒看着她盖紧盒子,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个小丝绒袋,倒出两颗银珠——上面刻着小小的铃兰,正是他戒指和表链上的花纹。
“给你的。”他把银珠放进她手心,“老银匠说可以串在手链上,就当……提前准备的嫁妆。”
苏兮颜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捏着冰凉的银珠,忽然觉得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有了形状——是他藏了多年的铁皮盒,是他刻了名字的旧戒指,是他说“嫁妆”时发红的耳根。
“顾墨柒,”她抬头看他,眼里的月光像揉碎的糖,“订婚礼那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给外婆扫墓?”
外婆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总说“这俩孩子,就该凑一对”。她想告诉外婆,当年那个总抢她绿豆糕的少年,如今要和她一起走剩下的路了。
顾墨柒的眼睛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他用力点头,指尖紧紧握住她的手,两枚戒指碰在一起的轻响,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好。我们带外婆爱吃的绿豆糕,再带束铃兰——就像小时候每次去看她那样。”
远处传来温雅的电话声,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吃晚饭。苏兮颜笑着应“马上回”,挂了电话却没起身,只是靠在顾墨柒肩上,看着河里的月光。
有些故事不需要急着收尾。就像他们此刻坐在河边,手里攥着旧时光,眼里盛着新月光,身后是烟火气的人间,身前是能慢慢走的未来。
至于明天——
苏兮颜摸了摸口袋里的银珠,嘴角忍不住上扬。订婚礼的流程表上,顾墨柒在“交换戒指”后面画了个小小的铃兰,像在说“这只是开始”。
而他们的开始,其实早就写在了分绿豆糕的旧时光里,写在了背她回家的夕阳里,写在所有藏着“我愿意”的细节里。
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把两枚戒指的影子投在木栈道上,像两朵并蒂的铃兰,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回到温雅家时,客厅的灯已经亮了。盛亦楠正蹲在茶几旁拆快递,泡沫纸被他撕得“沙沙”响,温雅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柒哥,颜颜,快洗手!红烧排骨刚出锅,再晚一步就要被盛亦楠偷吃光了!”
苏兮颜刚换好鞋,就被温雅拉到厨房看菜。灶台上摆着四菜一汤,红烧排骨的油光映在瓷砖上,冬瓜丸子汤冒着热气,连盛亦楠总说“太素”的清炒时蔬,都被码得整整齐齐。“这丸子是按你外婆的方子做的,”温雅舀了勺汤给她尝,“柒哥上周特意把方子抄给我,说要多放胡椒粉才够鲜。”
苏兮颜抿了口汤,眼眶有点发热。外婆做丸子时总说“胡椒粉要现磨才香”,这个细节她只跟顾墨柒提过一次,是去年冬天在老面馆吃汤面时,随口说“没外婆做的鲜”。
顾墨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那个铁皮饼干盒:“盛亦楠说要看看我们的‘时光宝藏’,我没让他碰。”他把盒子放在橱柜上,指尖擦过她刚才沾了汤汁的嘴角,“汤烫,慢点喝。”
盛亦楠果然凑过来,扒着门框探头:“颜颜,柒哥说你小学给他织的围巾像抹布,是不是真的?”
“盛亦楠你闭嘴!”苏兮颜红着脸去捂他的嘴,却被顾墨柒拦住。
“不像抹布,”他拿起橱柜上的盒子,打开给盛亦楠看,“针脚是歪了点,但比我妈织的暖和。我高中冬天总戴,同学问起,我就说‘我妹织的,独一无二’。”
温雅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原来柒哥早就把颜颜当自家人了!还说什么‘妹妹’,骗谁呢?”
晚饭时,盛亦楠非要听他们小时候的事。顾墨柒夹菜的手顿了顿,说起十二岁那年暴雨,他把伞让给苏兮颜,自己淋成落汤鸡,结果第二天她抱着晒干的校服来,口袋里还塞了颗水果糖:“她说‘甜的能治感冒’,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糖是橘子味的。”
“那你后来感冒好了吗?”温雅好奇地问。
“好了,”顾墨柒看向苏兮颜,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被她每天放学监督喝姜汤,想不好都难。”
苏兮颜扒着米饭笑。其实她记得,他喝姜汤时总皱着眉,却还是一口灌下去,然后偷偷把她塞的水果糖含在嘴里,说“这样就不辣了”。
饭后盛亦楠主动洗碗,温雅拉着苏兮颜去试订婚礼的首饰,客厅里只剩顾墨柒在收拾餐桌。他把剩下的排骨装进保鲜盒,贴上便签——“颜颜爱吃,放冰箱上层”,这是他从大学就养成的习惯,知道她总忘了吃剩菜,便每次都把她爱吃的单独收好。
“柒哥,你看这对耳环怎么样?”温雅举着珍珠耳环从卧室出来,苏兮颜坐在梳妆台前,耳尖还红着——刚被温雅打趣“订婚礼那天要不要直接求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顾墨柒的目光落在苏兮颜耳后那颗小痣上,喉结动了动:“挺好的。不过……”他转身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是对银质耳环,吊坠是铃兰形状的,和她的戒指正好成套,“这个更配你那天的裙子。”
是他找老银匠新做的,花瓣比戒指上的更小巧,还在花蕊处嵌了点碎钻,像沾了晨露的花苞。苏兮颜刚要接,就被温雅抢过去:“哇!这才叫‘情侣款’吧?柒哥你也太会了!”
顾墨柒没否认,只是看着苏兮颜:“试试?”
苏兮颜对着镜子戴上耳环,细碎的光落在脸颊上,像落了点星光。她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他用攒了两周的零花钱给她买了对塑料铃兰耳环,被她妈说“小孩子戴什么耳环”,却还是被她偷偷藏在铁皮饼干盒里,现在还躺在那些千纸鹤旁边。
“好看!”温雅举着手机拍照,“这张必须当订婚礼的纪念照!”
送顾墨柒下楼时,月光正好落在梧桐树上。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丝巾,指尖在她耳后停了停——那里的耳环还闪着光:“明天去扫墓,我七点来接你。带束白色的铃兰,外婆总说‘白铃兰看着干净’。”
“再带块绿豆糕,”苏兮颜补充道,“外婆每次吃绿豆糕,都要就着热茶,说‘这样不噎得慌’。”
“我准备了保温壶,”顾墨柒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壶,“刚在家煮了红茶,放了桂花蜜,明天热一热就能喝。”
他连这些都想到了。苏兮颜看着他手里的保温壶,忽然踮起脚,在他脸颊轻轻碰了一下——像羽毛落在皮肤上,轻得像错觉。
顾墨柒的身体僵了僵,等反应过来时,苏兮颜已经跑上了楼梯,发间的铃兰耳环在月光里闪了闪,像只飞走的蝴蝶。他抬手摸了摸被碰过的脸颊,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连带着心里都像烧起了团火。
“顾墨柒!”三楼的窗户忽然推开,苏兮颜探出头,手里举着那个铁皮饼干盒,“这个放你那吧!明天带它一起去看外婆!”
饼干盒顺着楼梯扶手滑下来,顾墨柒伸手接住,盒子里的东西“哗啦”响了一声,像把所有藏着的心意都抖了出来。他抬头时,正看见苏兮颜的笑脸映在月光里,比所有铃兰都好看。
“好。”他握紧盒子,对着窗户挥了挥手,“早点睡,明天见。”
车子驶离小区时,顾墨柒打开了那个铁皮饼干盒。月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那枚旧银戒指上,“柒”和“颜”两个字被磨得发亮。他拿出手机,给苏兮颜发了条消息:“盒子我放副驾了,它也需要好好休息。”
很快收到回复,是个脸红的表情包,后面跟着句:“明天见。”
顾墨柒看着屏幕笑了。他把盒子放在副驾,调整了下座椅——这是他每次接她时必做的事,要把副驾的座椅调得比驾驶座矮一点,说“这样你看风景方便”。
车窗外的月光像条银带,把老巷的影子拉得很长。顾墨柒握着方向盘,忽然觉得,所谓圆满,不过是有人记得你所有的小事,愿意陪你把旧时光里的遗憾,都变成新日子里的甜。
至于订婚礼,至于未来——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盒,里面是枚男士银戒,内侧刻着和她一样的日期。等明天从外婆家回来,等订婚礼上她穿着鹅黄色裙子走向他时,他会把这个藏了二十六年的约定,轻轻套在她和自己的指尖。
而这,才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