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1日 晨光凿冰
窗棂凝霜,孙玺儿呵气融开冰花,冰屑顺着玻璃纹路滑成细流。她瞥见陈大壮猫腰钻过篱笆,军绿棉袄后背蹭满草屑,裤脚还挂着半截冻硬的玉米叶。“冻死俺了!”他跺脚甩落鞋底冻泥,泥块砸在阶前冰面上,脆响惊飞了檐下避寒的麻雀。从怀里掏出焐热的作业本——代数题缝里粘着几颗生花生,壳上还留着牙印,周冬冬的算式则工整压在纳鞋底的粗布上,针脚在纸背印出细密的菱形格。
火炕烧得正旺,砖缝里冒出的热气把墙根的霜气都烘成了水珠。三人围坐矮桌,孙玺儿笔尖点向周冬冬的错题:“粮仓容积计算,怎能把圆锥当圆柱?你看这谷堆尖,顶尖到地面的斜度,就像奶奶纳鞋底时拽线的角度,差一点都不成样。”陈大壮啃着烤红薯闷笑,红薯糖汁顺着指缝流到作业本上,晕开一小片褐痕:“他准是梦见食堂肉包子了!圆滚滚的分不清尖和圆。”屋外传来奶奶扫院的沙沙声,竹扫帚划过冻土的声响里,混着腌雪里蕻的咸涩气,冀州冬日的晨光透过窗棂,在算草纸间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11月22日 土炕上的学问
周冬冬把粮堆算成圆柱体,孙玺儿抓起笸箩里的黄豆,指尖捏起三粒摆成个小尖:“圆锥像不像奶奶堆的谷垛?顶尖底宽,体积算法有讲究!你数数这黄豆,底层铺九粒,中层三粒,顶层一粒,这不就是比例?”陈大壮突然拍腿,膝盖撞得炕桌咯噔响:“难怪俺爹说‘尖堆用斗量,平堆用秤称’!尖堆得按尖的法子算,平堆就直接量方。”
三人钻进后院柴棚,柴草上的冰碴子蹭得棉裤沙沙响。用秫秸搭出锥形骨架时,陈大壮的手冻得发僵,捆扎的麻绳总打滑。冰碴子从草檐坠落,正砸中他写在硬纸板上的“高=3米”字样,水渍晕开把“3”泡成了模糊的墨团。孙玺儿笑着添了笔:“没事,谷垛的高度本来就不是笔直的,像这冰碴子的轨迹,带点弧度才对。”
炕桌另一端,孙玺儿批改的大学作业纸泛着幽蓝——代数矩阵如星图展开,数字在灯光下像嵌在纸上的碎钻,与初中几何题并置,粗劣的草稿纸边缘卷着毛边,像两个时空的默然对望。
奶奶煨在灶膛的烤土豆香气漫溢,焦糊味混着柴火的烟味钻进鼻腔。孙玺儿夹出炭块在地上画图,火星子落地时溅起细小的尘土:“热传导像不像冬冬的错题?你看这火从灶膛传到铁锅,再从锅传到土豆,一步都不能少。”焦痕在泥地蜿蜒成线:火源(已知条件)→ 铁锅(解题工具)→ 土豆(答案),像条贪吃的小蛇。
陈大壮突然抢过烧火棍,炭头在地上戳出一个个黑窟窿:“俺家暖气片不热,是不是这‘传导链’断了?你看这管路,从锅炉房到屋里,拐了三个弯,准是哪个弯堵了。”他蹲地画起歪扭的管路图,粗细不均的线条把旁边孙玺儿写着猜想的笔记都圈了进去,烟灰簌簌落下,像给那些复杂的符号盖了层薄雪。
11月23日 小雪封门时
寅时的院门吱呀作响,像老骨头在呻吟。爷爷扛回裹霜的柳条,枝桠上的白霜蹭在他的蓝布棉袄上,落了层薄薄的粉。指节冻得紫红,握柳条的地方留下几道深痕:“小雪扎囤,来年粮稳!这柳条得趁霜天砍,柔韧性才够,编的囤子不崩裂。”孙玺儿帮他把柳条泡进热水桶,蒸腾的热气里,柳条渐渐变软,在桶底舒展成蓬松的一团。
编储粮围席时,爷爷的手指穿梭如织,柳条在他膝间翻折,经纬交织的纹路里,藏着整齐的间距。陈大壮突然惊呼,手指点着席面:“这不就是坐标纸嘛!横的是x轴,竖的是y轴,交点刚好能描点!”三人把数学作业垫在苇席下,透过格隙描点画线,函数图像的弧线与秸秆的天然弧度渐渐重合,像提前画好的图谱。
午后飘起霰雪,小冰粒打在窗纸上噼啪响。周冬冬提来陶罐,棉手套上沾着泥点:“俺妈让送的腌芥菜!刚从缸里捞的,带着冰碴子呢。”青石院阶结满冰壳,踩上去能看见清晰的冰裂。孙玺儿撒灶灰防滑,灰迹在冰面拖出长长的线条,恰似黑板上未擦净的符号,风一吹,灰粉扬起又落下,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补充线。
11月24日 大学讲堂与农家灯火
阶梯教室暖气过旺,孙玺儿解开围巾,领口冒出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板书《九章算术·商功术的现代演绎》时,粉笔灰在光柱里翻飞,像冀州地头扬起的麦糠。有学生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爷爷编囤子时上下摆动的柳条。她突然敲黑板,粉笔头在黑板上弹了个响:“若把粮囤看作旋转体,割圆术能算容积——但冀州农民用苇席围粮,误差比你们算的还小!他们凭手感折的席角,角度准得很,比量角器还靠谱。”
满室哄笑中,她画出奶奶的储粮垛:圆锥 圆柱复合体=最优防潮结构,“底下圆柱部分防地面潮气,上面圆锥尖儿让雨水顺着流,老辈人早把实用的形状琢磨透了。”下课铃响时,窗玻璃凝满冰花,枝枝蔓蔓的纹路里,像藏着无数个未解的方程,等着阳光来破译。
停电夜,三盏煤油灯拢在炕桌,灯芯爆出的火星子偶尔溅到灯罩上,烧出小小的黑洞。赵铁牛抓耳挠腮解工程题,铅笔头被啃得坑坑洼洼:“修水渠最短路径是直线,可张庄偏要绕坟地!这不是白费工嘛?”孙玺儿剪断灯芯爆出的炭花,火星落在她的棉鞋上:“就像你避不开的辅助线,有时候绕一下,反而能避开障碍,算起来更顺。”
灯影摇曳中,钱小兵用针挑开冻住的圆规脚,金属尖儿在草纸划出细痕,那弧度竟与白日大学黑板上的拓扑图示惊人相似。孙玺儿凑近一看笑了:“你看这曲线,像不像奶奶蒸馒头时捏的褶子?看着绕,其实有规律。”窗外的风卷着雪沫打在窗上,与屋里的油灯光晕一唱一和。
11月25日 冻土下的萌动
檐下冰棱垂得老长,像谁挂了串透明的水晶棒,最底下的尖儿刚好触到数学作业本。陈大壮踮脚掰下一支当直尺,冰棱在手心里化得飞快,他赶紧在纸上画直线:“比俺断的塑料尺强!又直又凉,夏天用准舒服。”孙玺儿忽指冰棱剖面,阳光透过时折射出七彩的光:“看这晶簇排列——每一面的角度都一样,像精心量过似的。”
三人趴窗细观,哈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擦了又起。六棱冰晶延展如分形图案,小冰棱里藏着和大冰棱一样的纹路。周冬冬颤声说:“像…像奶奶纳的雪花纹!大雪花里套小雪花,一针都不差。”话音未落,陈大壮已冲出院门,棉鞋踩在雪地上咯吱响,捧回满簸箕雪:“咱堆个分形雪人!大球上堆中球,中球上堆小球,跟这冰棱一个样!”冰晶在掌心融化前,孙玺儿飞快写下:冰晶夹角有规律,就像过日子的章法,差一点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