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寒风卷着冀州平原的枯叶,像无数枚旋转的小陀螺。孙玺儿踩着窗棂垂下的冰棱走进大学阶梯教室时,屋檐下的青花腌菜缸正飘出花椒盐水浸润白菜的辛香,缸口压着的青石条上,凝结的霜花还留着昨夜按压的指印。讲台下数学系学生裹着臃肿棉服呵出白气,看她用粉笔画出流线型轨迹:“这道流体力学题,就像奶奶腌酸菜时按压白菜的力道——既要把菜汁压出缝隙,又不能破坏纤维结构,力道得像咱村老井的轱辘,匀速发力才匀。”粉笔尖突然转向窗外,指向食堂门口摞成圆锥体的冬储大白菜堆:“现在,谁来建立最优堆积模型?注意菜帮弧度对重心的影响,就像咱晒玉米时,穗子朝上堆才稳当。”
11月16日 灶台边的辅导时光
陈大壮捏着电工课本蹲在灶膛前,通红火光映着三相电路图,他的指腹在“星三角转换”符号上蹭出黑印:“这比修拖拉机变速箱还烧脑!铜丝绕几圈都有讲究?”孙玺儿抽出他衣领里沾着的麦秸,用火钳在灰烬里画简单线条,火星子溅在陈大壮的解放鞋上:“你看——电流相位差就像奶奶纳鞋底的针脚节奏,三长两短才结实,乱了顺序鞋就容易磨漏。”
奶奶正把腌好的芥菜疙瘩码进陶缸,粗布头巾沾着盐粒,她突然扬声:“三长两短!别画直线!”三人惊愕抬头,只见老人用高粱秆量着缸沿空隙,将菜疙瘩摆成螺旋状:“腌菜得留‘气眼’,跟你们算的压强一个理!直线码到顶准发霉,转着圈摆,水能顺着缝往下渗。”陈大壮瞅着那螺旋轨迹,突然拍腿:“这不就是你画的等压线?”
周冬冬抱着农机维修手册钻进门,棉帘卷进的风雪惊飞了炕桌上的草稿纸,其中一张飘到爷爷的旱烟袋上,瞬间烫出个洞。孙玺儿按住在纸上乱窜的狸花猫——那是赵晓阳捡的流浪猫,此刻正把图表当猫抓板。她指着满地狼藉:“捡纸片就像你修变速箱——先捡大张的齿轮图,再拼小零件说明,顺序错了,装出来的机器准卡壳。”
窗外忽然传来梆子戏声,胡琴拉得忽高忽低。周冬冬扒着窗缝张望:“王瘸子家搭戏台!咱赌他几时唱劈嗓?”三人猫在窗边记录时辰,孙玺儿在冻出冰花的玻璃上画简单符号:“今晚样本不够,得连听五晚才准。你看他唱《铡美案》总在‘驸马爷’三个字上走调,次数不少呢。”狸花猫突然窜上窗台,爪子在冰面划出道道弧线,倒像在跟着比划。
11月17日大学课堂里的乡土智慧
孙玺儿展开泛黄的粗布包袱皮,百衲布拼成的图案惊呆学生——青蓝紫三色土布补丁,竟拼出特别的环形。“这是我三岁时奶奶裁裤腿的边角料,她总说‘碎布拼得巧,能顶新布袄’,现在看是不是很特别?”突然从包袱抖落晒干的紫苏叶,叶片在讲台上簌簌滚动,前排女生惊呼中被她夹进教材:“压书防蛀的紫苏排列有讲究——你们算算这本《微分方程》该夹几片?”
有学生数着叶片大小:“5片?”她摇头,拈起叶片叠成金字塔:“8片。1,1,2,3,5,8……紫苏叶从叶柄到叶尖,长度比例刚好合适,夹8片,既能铺满书脊,又不压皱书页。”
老校长端起搪瓷缸啜饮枣茶,缸底沉着三颗暗红醉枣——那是奶奶送来的,说“泡枣茶暖胃,比喝咖啡强”。他指着墙上的《九章算术》复刻本:“我年轻时在生产队用‘粟米术’分粮,一斗米兑三升糠,现在看你教大学生用算法算腌菜配比,倒真是一脉相承。”
话音被敲门声打断,后勤主任举着冬储报表急吼吼冲进来:“五百斤白菜烂了三十斤!窖温波动咋调?”孙玺儿抓过爷爷送她的红木算盘,算珠噼啪滑动:“按老法子补盐水量——原配比是10斤菜3两盐,现在咸度提一点,花椒粒增十五颗,窖温控制在4℃左右,就像咱存红薯,温度稳了才不发芽。”主任边记边嘀咕:“早知道学数学这么有用,当年就不逃算术课了。”
11月18日 雪地里的实践课
周六清晨的集市人声鼎沸,冻红的鼻尖与吆喝声混在一起。李铁蛋在农机摊前调试播种机齿轮,油污手套在铁皮上画出齿轮咬合轨迹:“你上次说的变换,是不是就像这齿轮转起来的震动规律?”话音未落被孙玺儿拽到菜摊前,卖姜老汉正为斜坡上翻滚的生姜发愁,竹筐里的姜块滚得东倒西歪。
她抽走张建军兜里的卷尺——那是他用农机废零件改的,刻度清晰。量完坡度,孙玺儿抓起一把姜摆成合适角度:“斜面摩擦刚好,摆姜角度调至这个弧度,刚好能卡住。”生姜瞬间如士兵列队般静止,老汉惊得烟袋锅磕在秤盘上叮当响:“这闺女比我那杆秤还准!”
村东结冰的河面成了天然黑板,冰层冻得透亮,能看见水下的枯草。李铁蛋、张建军和孙玺儿用枯枝在冰面演算供暖管道改造方案,张建军哈气暖着冻僵的手指,指缝渗出的血珠滴在冰上,瞬间凝成小红点:“锅炉房到咱家管道拐三个弯,热损耗比直铺多15%,咋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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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玺儿突然扑向冰窟窿——那是孩子们凿的冰眼,正冒着白气。她捞起块透亮冰凌,举到夕阳下:“看!冰晶夹角正好合适!”冰凌折射出的虹彩映亮她写下的简单算法:“热管折角按这度数,三个弯改成两个钝角,热损耗能降到8%,省煤15%。”李铁蛋掏出卷尺量冰棱,果然分毫不差,他踹了踹冰面:“这冰面比教室黑板好用,写满了泼桶水,冻上又是新的。”
11月19日 地窖里的数学密码
周日地窖弥漫着泥土与腐叶的潮气,爷爷的木梯斜靠在石壁上,梯级被磨得发亮。孙玺儿举着手电筒照向悬空的蒜辫,橙白相间的蒜头在光束里像串珠子:“每辫99头蒜,悬点距窖顶位置刚好——知道为什么吗?”陈大壮摸着蒜辫上系的红布条恍然:“奶奶说‘蒜悬黄金位,虫鼠不敢近’!原来真是黄金分割!”
手电光扫过墙角,忽然照亮陶缸裂缝渗出的水痕,蜿蜒如曲线。孙玺儿指尖划过水迹走向:“渗流速率每天3厘米,按这速度,寒假前得换缸。”周冬冬掏出小本记录:“我明天从农机铺拿点密封胶,按你算的弧度糊,保准不漏。”
11月20日 棉被包裹的习题册
入夜奶奶抱来烘热的棉被,棉花是新弹的,蓬松得像朵云。她突然抖出裹在其中的习题集,封皮皱巴巴的:“炕头烙糊了书角!你这孩子,做题咋比吃饭还上心?”孙玺儿忙把烫卷边的书塞进凉席下,那是她熬夜算腌菜渗透压的草稿,上面还沾着点芥菜汁。
转头却见陈大壮趴在炕沿鼾声如雷,口水浸湿了草稿纸,纸上还留着未解完的电路问题,最后一步停在“三相电流求和”。她轻轻抽走铅笔,把暖水袋塞到他冻红的脚边——那暖水袋是奶奶用旧橡胶手套改的,灌上热水能焐半夜。窗外月光正照亮窗棂上结霜的冰花矩阵,每片小冰晶里,都藏着个缩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