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林涛的衣领滑进后背,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时光褶皱书店的霓虹灯招牌在雨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红色,像稀释的血迹。他推门时铜铃发出嘶哑的声响,仿佛多年未曾上油。
书店里弥漫着纸张霉变和陈年灰尘的气味。林涛站在门口,让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书架间的过道狭窄得只能侧身通过,每一寸空间都堆满了泛黄的旧书和发黄的报纸。天花板上垂下一盏没有灯罩的灯泡,随着门外的风轻轻摇晃,在墙上投下不安定的阴影。
"要关门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书架深处传来。
林涛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整理书架。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后颈处有一块明显的老人斑。他动作缓慢但精准,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我是警察。"林涛出示了证件,尽管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停职,"想请教几个问题。"
老人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在镜片后微微眯起。他的右手指节粗大变形,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警察?"他咳嗽了几声,"是为了那个教授的事吧?"
林涛的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口袋里的袖扣——那是从陆铭被捕时穿的衣服上取下的证物。"您怎么知道?"
"电视上天天播。"老人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那个教授看着不像杀人犯。"
"您认识他?"
老人摇摇头,重新戴上眼镜:"他来过几次,买些旧医学期刊。"他指向角落的一个书架,"总站在那边看精神病学方面的书,一看就是半天。"
林涛走向那个书架。灰尘在灯光下漂浮,像微型的星系。他抽出一本1989年的《临床精神病学》,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用铅笔写着"7号记忆移植成功率67%"几个字,笔迹已经模糊。
"他经常一个人来吗?"林涛小心地将便签纸放回原处。
"大多数时候是。"老人慢吞吞地说,"不过上个月有个女人跟他一起来过,两人在里间吵了一架。"
林涛的心跳加快了:"什么样的女人?"
"戴着墨镜,声音压得很低。"老人挠了挠斑白的鬓角,"但我记得她右手腕上有个纹身,像是数字或者字母。"
"他们吵什么?"
"听不太清。"老人走向柜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不过那女人走后,教授把这个忘在了桌上。"
林涛接过纸袋,里面是一把老式钥匙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7号柜,东区档案室"。钥匙上贴着一小块胶布,已经发黄,隐约可见"圣心"两个字。
"您还记得具体是哪天吗?"林涛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老人皱眉思索:"三周前的周二?那天邮差送来了新一期的《考古》杂志,我正翻看的时候他们进来的。"
林涛迅速在脑中计算日期——正是张薇被杀前三天。他刚想继续追问,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
"您没事吧?"林涛上前一步。
老人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方格手帕捂住嘴。咳嗽平息后,手帕上留下几点暗红。"老毛病了。"他喘着气说,"这书店的灰尘太多,医生让我搬走,可我舍不得这些书。"
林涛的目光扫过积满灰尘的书架,突然注意到柜台旁的监控显示器一片漆黑。"您的监控坏了?"
"上周有人来'修'过。"老人冷笑一声,"说是线路老化,结果把硬盘都拿走了。"
"什么人?"
"穿着电信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老人眯起眼睛,"但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有戒痕,右手腕上有个疤,圆形的,像被烟头烫的。"
林涛的呼吸一滞——和他在沈静家遇到的男人特征完全吻合。他迅速掏出手机,调出杨振的照片:"是这个人吗?"
老人凑近看了看,摇头:"太模糊了,看不清。不过那人的眼睛...很特别,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戴了美瞳。"老人皱眉,"虹膜颜色很不自然,蓝得发假。"
林涛将手机放回口袋,触到了那枚袖扣。他拿出来递给老人:"您见过这个吗?"
老人接过袖扣,对着灯光仔细查看。黑玛瑙表面泛着幽暗的光泽,银质底座上刻着细小的花纹。"好东西。"他评价道,"不过这个划痕..."他用拇指摸了摸边缘的一道细痕,"像是被某种酸性物质腐蚀过。"
"能看出是什么时候的痕迹吗?"
"不超过两周。"老人将袖扣还给林涛,"这种银器一旦接触腐蚀物,二十四小时内就会氧化变黑。现在还能保持光泽,说明是新伤。"
林涛想起秦越的初步报告——袖扣上发现的纤维与张薇公寓的地毯吻合,被认为是陆铭到过现场的铁证。但如果袖扣被腐蚀过,纤维证据就可能受到污染。
"谢谢您的帮助。"林涛收起袖扣,"还有一个问题,您听说过'镜面计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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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像是被无形的线拉住。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影子在书架上扭曲变形。"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
"我在查一些旧资料时看到的。"林涛谨慎地回答。
老人沉默了很久,最后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计划。你该走了,我要关门了。"他转身走向书店深处,背影显得更加佝偻。
林涛刚想追上去,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秦越的短信:"化验结果异常,速回实验室。"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朽气味。林涛快步走向停在巷口的车,不断回想老人听到"镜面计划"时的反应——那种本能的恐惧不像伪装。
他发动车子时,后视镜里闪过一个人影。戴着鸭舌帽的高个男人站在书店门口,右手插在口袋里。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个站姿让林涛想起三年前雨夜里的枪手。他猛踩油门,车子冲了出去,溅起一片水花。
法医中心的灯光永远惨白得不近人情。林涛推开实验室的门时,秦越正盯着显微镜,白大褂下露出深紫色的衬衫领子,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你看起来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头也不抬地说。
"差不多。"林涛脱下湿外套,挂在门后的钩子上,"有什么发现?"
秦越终于抬起头,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袖扣上的纤维有问题。"她指向工作台上的光谱分析仪,"那些纤维确实和张薇公寓的地毯成分一致,但表面覆盖着一层书籍霉菌——就是旧书店常见的那种。"
林涛凑近看屏幕上的波形图:"说明什么?"
"说明纤维是在被霉菌污染后才附着到袖扣上的。"秦越推了推眼镜,"简单来说,有人先让袖扣接触了旧书环境,再故意沾上张薇公寓的纤维。"
"伪造证据?"
"不仅如此。"秦越调出另一组数据,"我重新检查了袖扣的擦拭痕迹。正常佩戴产生的磨损是均匀的,但这个..."她放大图像,"有明显的人工擦拭痕迹,特别是边缘这部分,几乎被擦掉了表层氧化膜。"
林涛想起书店老人的话:"有人用化学剂清洗过它?"
"而且是专业人士。"秦越点点头,"用的可能是弱酸性溶液,既能清除特定痕迹又不会损伤银器。"她停顿了一下,"林涛,这个证据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
"像是专门为定罪准备的礼物。"林涛接过她的话,声音低沉。
秦越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我还没说完。张薇指甲里的皮肤组织...DNA确实是陆铭的,但表皮细胞的角质层异常薄,几乎不像**组织。"
"什么意思?"
"像是从...某种保存样本上提取的。"秦越谨慎地选择着词汇,"我查了陆铭的医疗记录,他去年在医院做过皮肤活检。"
林涛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有人用他的医疗样本伪造了证据?"
"理论上可行。"秦越关掉显示器,"但需要极高的生物技术和法医知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实验室陷入沉默。通风系统嗡嗡作响,像某种不安的预兆。林涛走到窗前,窗外夜色如墨,法医中心的红色标志灯在玻璃上投下血色的反光。
"还有更奇怪的事。"秦越打破沉默,"我联系医院调取陆铭的活检记录时,发现那部分档案被加密了。系统显示三天前有人访问过,登录ID是..."
"杨振?"林涛转身。
秦越的眼睛微微睁大:"你怎么知道?"
"直觉。"林涛没有提及书店和沈静的事,"能查到访问IP吗?"
"市政大楼内网。"秦越的表情变得复杂,"林涛,这事越来越不对劲了。我今天去找陈队汇报,他直接让我停止所有复查,说证据链已经很完整。"
"他看过这些新发现吗?"
"我给他看了光谱分析,他说..."秦越模仿着陈队生硬的语气,"'技术误差在所难免,不要钻牛角尖'。"
林涛冷笑一声:"他急着结案。"
"不只是着急。"秦越压低声音,"他桌上放着市局特别表彰的文件,就等这个案子定罪后签发。"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几秒后雷声轰隆而至。林涛的手机再次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看监控,3小时前,左手。"
"我得回警局一趟。"林涛抓起外套,"你能继续深挖活检的事吗?"
秦越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但我需要更多样本比对。如果能拿到陆铭的..."
"头发?指甲?"
"最好是新鲜血液。"秦越说,"不过他现在在拘留所,很难弄到。"
林涛想起沈静给他的钥匙:"也许有别的办法。"他走到门口又转身,"对了,你认识一个右手腕有圆形疤痕的人吗?像烟头烫的。"
秦越的表情瞬间凝固:"杨振就有这样一个疤。"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们交往时他告诉我是小时候烫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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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开始下了。林涛驾车穿过空荡的街道,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不断变幻的图案。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轿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已经跟了他三个路口。
警局大楼灯火通明,即使已是深夜。林涛刷卡进入时,值班的辅警正打着瞌睡,面前电脑上播放着足球比赛。电梯上升到三楼的过程中,林涛反复回想秦越的话——杨振的疤痕,加密的医疗记录,被删除的监控。这些碎片像拼图般在他脑中旋转,却始终无法组成完整的画面。
刑侦队的办公区空无一人,只有林涛的工位还亮着台灯。桌上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旁边是堆成小山的案卷。他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时注意到键盘上有新鲜的指纹——有人动过他的电脑。
监控系统需要更高级别的权限。林涛插入自己的警官卡,输入紧急查询密码。屏幕闪烁了几下,显示出张薇公寓大楼的监控目录。他找到案发前24小时的记录,从陆铭被拍到进入大堂的时间点开始回放。
画面中的陆铭穿着深色风衣,低头快步走向电梯。林涛放慢播放速度,一帧一帧地查看。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陆铭伸出左手按了下行按钮——这个动作让林涛皱起眉头。他调出陆铭的审讯录像对比,确认陆铭签名、喝水、整理眼镜都是用右手。
"右撇子用左手推门..."林涛喃喃自语,继续查看监控。
三小时前的片段更加可疑。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大堂徘徊了近二十分钟,不时查看手机,像是在等人。由于角度问题,始终拍不到正脸,但在一个转身动作中,林涛捕捉到他右手腕上的圆形反光——可能是手表,也可能是疤痕。
林涛将画面放大到极限,隐约辨认出男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就在他准备截取图像时,监控软件突然卡死,随后蓝屏。他重启电脑,发现那段监控文件已经损坏。
"操。"他捶了下桌子,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这么晚还加班?"陈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涛转身,看见陈队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在眼窝处形成深深的阴影,让他的表情难以辨认。
"复查一些细节。"林涛平静地说。
陈队走进来,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他的制服一如既往地笔挺,领带结紧得像是要窒息。"听说你去找了秦越?"他吹了吹保温杯里的热气,"我以为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
"还有些疑点没解决。"
"比如?"
林涛直视陈队的眼睛:"袖扣上的纤维被污染过,张薇指甲里的皮肤组织可能来自陆铭的活检样本,还有监控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陈队喝了口茶,喉结上下滚动:"物证没有百分百完美的,林涛。至于监控里的人,很可能是无关的路人。"
"那为什么要删除那段记录?"
"技术故障而已。"陈队放下保温杯,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太投入了,开始看什么都像阴谋。"
林涛将电脑转向陈队:"那这个呢?陆铭明明是右撇子,为什么用左手按电梯?"
陈队扫了一眼屏幕,表情没有丝毫波动:"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或者右手拿着东西?林涛,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
"细节决定真相。"林涛的声音提高了,"陈队,这个案子有问题。陆铭可能被设计了,真凶还在外面——"
"够了!"陈队猛地站起来,保温杯被打翻,茶水在案卷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你知道为了这个案子市局投入了多少资源?媒体天天追着问进展,上面要求速审速判!"他的脸涨得通红,"所有证据都指向陆铭,你凭什么质疑?就凭你那点'刑警的直觉'?"
林涛也站了起来,两人隔着桌子对峙。办公室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电压不稳。
"凭我的职业操守。"林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证据有问题,就必须查清楚。否则我们和栽赃陷害有什么区别?"
陈队的表情变得古怪,愤怒中混杂着一丝林涛读不懂的情绪:"你被停职了,林涛。从现在开始,不得接触任何案件资料,上交警官证和配枪。"
"凭什么?"
"就凭你私自调查、干扰司法程序!"陈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局长的签字。别逼我叫警卫。"
林涛盯着那张纸,上面的公章鲜红如血。他慢慢掏出警官证,放在桌上:"枪在保管处,明天交。"
陈队收起证件,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回家休息吧,你太累了。"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几乎像是同情,"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接受现实吧。"
林涛绕过桌子向外走,在门口停下:"陈队,你认识杨振吗?"
阴影中,陈队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当然,三年前牺牲的同事。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好奇。"林涛没有回头,"他右手腕上是不是有个圆形疤痕?"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几秒钟后,陈队的声音传来,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记得了。"
走廊的灯光比办公室更加昏暗。林涛走向电梯时,听到身后陈队的办公室门锁咔哒一声关上了。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掏出手机,发现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附件是一张高糊照片,隐约能辨认出是圣心疗养院的旧照片,背面用血迹写着数字"7"。
刚走出警局大门,一辆汽车的报警器突然尖啸起来。林涛循声望去,看见自己的车前盖被人用利器划了一个大大的"7"。雨水积在刻痕里,在路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他走近检查时,发现雨刷器下压着一张纸条。展开后,上面打印着一行字:"记忆不是你的朋友,林警官。"
远处传来引擎启动的声音。林涛抬头,看见那辆跟踪他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个戴鸭舌帽的侧影。在车辆转弯的瞬间,那人抬起右手调整后视镜——手腕内侧,一个圆形的疤痕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