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夜空被火光染成赤金,哭喊声像潮水般拍打着城墙。

沈烬骑马冲在最前,发间珠钗被风卷得乱颤,却仍能看清街角老妇抱着孙儿往巷子里躲,卖糖葫芦的摊子翻倒在路中央,红果滚得满地都是——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帝京的混乱,全因那道直冲云霄的黑烟而起。

"驾!"她马鞭重重抽在马臀上,玄色裙摆扫过青石板,溅起几点火星。

烬火在袖中蠢动,像被激怒的活物,烫得她腕骨生疼。

楚昭跟在右侧,玄色大氅下渗出暗红血迹,他左手死死压着肋下伤口,指缝间还在往外渗血。

方才在城郊遇袭时,那支淬毒的暗箭穿透铠甲时的刺痛他至今记得——原是林怀远早就在必经之路上布了死士。

此刻他望着王都方向翻涌的火光,喉间泛起腥甜,却偏要扯出冷笑:"好个林相,连弑君的戏码都预备好了。"

南宫烬勒马停在两人身后,药箱在背上撞得咚咚响。

他摸出两枚淬毒银针弹向街角,那里正有三个持刃的杀手缩着脖子摸过来。

银针入肉的闷响混在喧嚣里,他扯了扯缰绳,声音压得极低:"王妃,前面就是宫城正门。"

宫门前的守卫早被换作林府私兵,鎏金兽首门环被劈成两半,朱红大门洞开如虎口。

沈烬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一片带血的甲片——是御林军的制式。

她抬眼望去,太极殿的汉白玉高台上,林怀远正披着明黄龙袍,手中玉玺映着火光,像块烧红的玉。

"楚昭已死,沈烬昏迷!"林怀远的声音混着扩音用的玄铁号角,震得飞檐上的铜铃乱响,"今日,我便代天行权——"

"代天行权?"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殿门处劈开喧嚣。

楚昭扶着门框站定,发冠歪斜,额角还沾着血,却偏生将脊背挺得笔直。

他望着高台上那个曾教他读《论语》、替他系过腰带的"父君",喉间的腥甜终于漫上来,他猛地咳嗽,指缝间的血滴在青石板上,绽开红梅。

林怀远的瞳孔骤缩。

他原以为那支淬毒箭足够要了楚昭的命,此刻见人站在这里,龙袍下的手指狠狠掐进掌心:"你...你不该回来。"

"我若不回来,怎知你藏了二十年的野心?"楚昭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怀远的神经上,"你教我制衡之术,教我帝王心术,原是要把我养成能开前朝血脉封印的钥匙。"他停在台阶中央,望着林怀远腰间那枚与自己幼时丢失的玉佩纹路相同的玉牌,"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根本不是我养父,你是当年血洗前朝皇陵的叛将林震北之子。"

"住口!"林怀远尖叫着抓起案上的青铜酒樽砸过去。

酒樽擦着楚昭耳畔砸在柱上,碎成八瓣。

他望着楚昭越来越近的身影,突然笑起来,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是又如何?

你以为你真是皇室血脉?

你娘不过是我爹用来引前朝余孽现身的棋子!

你...你根本就是个野种!"

"啪——"

清脆的巴掌声盖过了喧嚣。

沈烬站在台阶下,金黑火焰在掌心翻涌,将林怀远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她方才那一巴掌用了七分力,林怀远半边脸立刻肿起来,嘴角渗出血沫。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开焚天狱?"她的声音比烬火更冷,"你等了二十年,不就是想借旧神之力冲破封印,让当年被先皇镇压的邪修卷土重来?"她指尖的火焰腾地窜高半尺,"可你忘了,烬灵之火能焚尽万物——包括你藏在玉玺里的引魂阵。"

林怀远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望着沈烬掌心那团金黑交织的火焰,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雪夜,先皇用同样颜色的火焰烧尽了他父亲的叛军。

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玉牌,却发现不知何时,那玉牌已被烧出个焦黑的窟窿——方才沈烬那一巴掌,竟连他藏在袖中的引魂阵都焚了个干净。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

话音未落,沈烬袖中又窜出两簇火焰,精准地钉在林怀远脚边的青石板上。

火星溅起,烧着了他龙袍的下摆。

"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她抬眼望向被火光映红的天空,金黑瞳孔里翻涌着烬火,"比如你藏在太液池底的那口棺材,比如你用三十条童男童女的命养的邪咒......"

林怀远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扯开嗓子喊:"护驾!护驾——"

可回应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兵器相撞声。

南宫烬不知何时已绕到殿后,带着一队浑身是血的御林军冲进来,为首的千总举着染血的令旗:"末将救驾来迟!

林相私调府兵弑君,末将已将外院贼兵尽数拿下!"

楚昭扶着柱子站直,望着林怀远逐渐慌乱的眼神,突然低笑一声。

他扯下腰间的龙纹玉佩,扔给沈烬:"拿着,去烧了他的引魂阵主坛。"

沈烬接过玉佩,指尖触及玉上冰凉的纹路——正是白璃颈间那枚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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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头看向楚昭,后者正用染血的指尖指向殿后:"在御书房暗格里,我昨日翻到他的手札。"

林怀远看着两人默契的互动,终于意识到自己输了。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却被台阶绊得摔倒在地。

龙袍上的金线擦过青石板,蹭得一片狼藉。

他望着沈烬一步步逼近的身影,终于慌了:"你不能杀我!

我知道你娘的下落——"

沈烬的脚步顿住。

烬火在她掌心剧烈翻涌,像要冲破什么枷锁。

她望着林怀远扭曲的脸,突然笑了:"我娘?

她早在二十年前就死在你父亲刀下了。"她蹲下身,指尖的火焰贴上林怀远的额头,"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杀你。"

"那你要......"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筹划了二十年的局,如何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她屈指一弹,火焰窜进林怀远的衣领。

惨叫声中,沈烬站起身,将楚昭的手按在自己掌心。

烬火的热度透过两人交握的手传递,楚昭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火焰里除了灼痛,还藏着一丝他从未触过的温柔。

"去御书房。"她望着他,金黑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光,"我烧引魂阵,你坐回龙椅。"

楚昭望着她被火光映得发亮的眼尾,突然伸手将她扯进怀里。

烬火在两人身侧翻涌,却始终没碰到她半片衣角。

他贴着她耳畔低笑,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好。"

林怀远在地上翻滚着拍打火苗,望着两人相携走向殿内的背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他父亲举着带血的剑对他说:"记住,要让前朝余孽断子绝孙。"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被乳母抱着逃出宫的女婴,如今会站在这里,用烬灵之火,烧穿他所有的算计。

他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却被呛进喉咙的烟堵住。

火光中,他看见沈烬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极了当年先皇持剑指他父亲时的模样。

他的声音被火焰吞没。

林怀远的话音被烬火撕成碎片。

沈烬掌心金黑火焰骤然暴涨三尺,像活物般窜向殿顶的蟠龙藻井,又顺着梁柱倾泻而下,在地面织成一张火网。

被邪术镇压二十年的忠魂终于挣脱束缚,青灰色的身影从火网中破出——是当年被林氏父子血洗的御史大夫,是替先皇挡刀的禁卫军统领,是被活埋在太液池底的司天监首座。

他们的衣襟还沾着干涸的血渍,眼眶里却燃着比烬火更炽烈的恨:"林贼!

还我项上人头!还我满门三百口性命!"

林怀远的龙袍下摆被火舌舔着,他踉跄后退撞翻香案,鎏金香炉砸在脚边迸出火星。

那些他亲手抹去的冤魂此刻围在三步外,青灰色的指尖几乎要戳到他面门。

他喉间发出不成调的尖叫,鬓角的白发被烧得卷曲:"不可能......我用童男童女的血养了十年锁魂阵......你们早该灰飞烟灭......"

"是烬灵之火破了你的邪术。"南宫烬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银针。

他不知何时绕到林怀远身后,拇指与食指捏着三根透骨钉,指力微送——三根银钉精准扎进林怀远后颈的风池、天柱、大椎三穴。

林怀远的身体瞬间僵直如木偶,只剩眼珠还在疯狂转动:"你......你是沈家的人......"

"我是沈烬的义兄。"南宫烬扯下腰间药囊甩在地上,瓷瓶滚落时撞出清脆的响,"当年你父亲血洗沈府,是我背着她从狗洞爬出。"他屈指弹向林怀远肩井穴,"现在,该还债了。"

战场医师提着药箱挤进来,指尖刚搭上林怀远手腕便猛地缩回。

他掀起林怀远的衣袖,只见青紫色符咒顺着血管爬满小臂,像条狰狞的毒蛇:"王妃!

他体内的符咒是活的!

每道符都缠着半条人命,至少害了上百条无辜!"

沈烬盯着那些蠕动的紫符,烬火在掌心烧得噼啪作响。

她想起昨日在乱葬岗找到的童骸,想起宫墙下被埋了半截的带血朝服,喉间泛起铁锈味:"你连自己的命都拿来当赌注,倒真算个疯子。"她蹲下身与林怀远平视,金黑瞳孔里翻涌着毁天灭地的光,"但疯子的戏,该收场了。"

"沈烬!"楚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件玄色便服,腰间挂着方才那方龙纹玉佩,发间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

他站在被火烧出焦痕的丹陛上,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沈烬站起身。

太极殿的飞檐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她望着被烧毁的金漆龙椅,望着墙角缩成一团的小太监,望着满地被踩碎的朝珠——这些曾象征皇权的物件,此刻不过是废墟里的碎片。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跪在沈府废墟里,望着母亲的尸体被野狗拖走;想起在寒潭底练烬火时,诅咒反噬得她吐了半池子血;想起昨夜楚昭递给她玉佩时,掌心的温度比烬火更烫。

"我觉醒烬灵之力,不是为了成为新的暴君。"她转身时,玄色裙裾扫过林怀远的脸,"旧制纵容权臣,旧法包庇恶徒,旧礼碾碎了太多人的命。"她望向楚昭,金黑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我要拆了这吃人的规矩,建一座......"她顿了顿,喉间突然发紧,"建一座没有血洗、没有背叛、没有孩子死在乱葬岗的新朝。"

楚昭望着她被火光映得发亮的眼尾。

他想起小时候在丞相府,林怀远手把手教他批折子,却在他生病时故意撤了暖炉;想起昨夜翻到林怀远手札时,上面写着"待九皇子血脉觉醒,取其心祭阵";想起方才在马背上,沈烬为他挡了那支淬毒暗箭,血浸透了她的衣袖,她却笑着说"我命硬"。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烧焦的珠钗。

殿外的喊杀声突然远了,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你要拆的,是我曾拼命维护的东西。"

"所以我问你。"沈烬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烬火的热度透过两人交握的手蔓延,"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太极殿的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响。

楚昭望着她掌心未灭的烬火,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光,突然笑了。

他的拇指擦过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练烬火时留下的。

他握紧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当年我娘被林怀远逼死时,我对着棺材发誓要活成一把刀。"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现在我才明白,刀该用来劈开旧世界,而不是当别人的工具。"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我愿与你并肩,哪怕天下皆敌。"

沈烬望着他染血的唇角,突然笑出了泪。

她刚要开口,心口突然像被滚烫的针猛扎了一下。

她踉跄半步,楚昭立刻扶住她后腰。

两人同时看向她心口——那里的圣痕正泛着诡异的幽蓝,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波纹一圈圈扩散,连带着她的血管都泛起淡蓝的光。

"这是......"楚昭的声音突然发紧。

沈烬按住圣痕,能清晰感觉到下面有东西在蠕动,像某种活物正试图破体而出。

她想起古籍里的记载:"双生劫,一灭一亡,圣痕燃时,劫数将临。"喉间的笑意在瞬间凝固。

殿外突然刮起怪风,将未灭的烬火吹得东倒西歪。

忠魂的怒吼声戛然而止,林怀远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圣痕动了......你们以为赢了?

真正的劫数才刚开始......"

沈烬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望着楚昭骤变的脸色,望着圣痕越来越亮的蓝光,突然想起白璃曾说过的话:"前朝覆灭时,先皇用烬灵之火封印了一个东西。"

而此刻,那个东西,似乎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