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她以为自己已经醒了,可再睁眼时,入目却非寝殿里熟悉的鎏金帐幔,而是一片翻涌的黑焰——那些火焰不灼人,却带着某种古老的压迫感,在虚空中勾勒出一扇青铜巨门,门扉上的铭文泛着幽蓝微光,像活物般爬动:“焚天狱,封印千年,唯烬灵可启。”
“又回来了。”她低喃,指腹轻轻抚过唇畔未干的血珠。
方才在现实中触到楚昭温热的眼泪时,她分明已经醒了,可这具身体里翻涌的力量太盛,盛得像是要撑破血肉,将她重新拽进这方意识构筑的天地。
指尖离门还有三寸,黑焰突然如活物般退避,露出门上一道极细的裂缝。
沈烬的金瞳微微收缩——那裂缝里有光,不是烛火的暖黄,而是无数光点,像被揉碎的星子,每一粒都裹着呜咽的哭腔。
“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了太久。”
低语撞进耳鼓的刹那,沈烬的掌心自动腾起金红烬火。
这火与往日不同,不再灼得她指尖发颤,反而像血脉里流着的温泉,顺着经络往四肢百骸钻。
她想起意识海里那个女子说的话:“真正的力量,来自你想守护的人。”此刻她脑海里清晰地浮起楚昭泛红的眼尾,南宫烬收针时颤抖的指尖,还有白璃捧着桃花酥站在门口的模样——原来这些画面,早就在她心里烙成了火种。
“我来了。”她轻声说,将掌心按在门上。
刹那间,炽热与冰冷同时涌来。
炽热是烬火与门中封印的共鸣,冰冷是千年怨气顺着皮肤往骨缝里钻。
沈烬的脊背绷成弓弦,额角渗出冷汗,却咬着牙不肯退后半分。
门扉上的铭文突然炸裂成光点,裂缝“咔嚓”一声裂开三寸,无数扭曲的灵魂从中涌出,青灰色的雾气裹着他们的身影,有的抱着断剑,有的捂着心口的箭伤,全都跪在她脚边,声线里带着哭腔:“烬灵大人,请您救我们……”
“救你们?”沈烬望着那些半透明的魂魄,喉间发紧。
她想起沈家满门被屠时,母亲将她推进密道前说的话:“阿烬,若有一日你能活下来,记得这些血债,要替我们看天亮。”原来这世间被封印的,从来不止她的仇恨。
现实中,楚昭的指尖突然收紧。
他一直握着沈烬的手,此刻那掌心的温度正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玉。
“阿烬?”他俯身在她耳边唤,可她的睫毛动都没动,眼尾却泛起不正常的绯红,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拽走了意识。
“她在经历什么?”楚昭转头看向立在床侧的南宫烬,玄衣下未愈的伤口随着动作抽痛,他却恍若未觉。
南宫烬的指尖还搭在沈烬腕间,脉象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琴弦。
他扯过床头的药箱,翻出半块冰魄玉按在她额上,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焚天狱是传说中的禁忌之地。千年前异妖霍乱人间,被当时的术师联合镇压在里面,连魂魄都封死——若她真的打开了……”
“会怎样?”楚昭的拇指摩挲着沈烬发烫的手背,这动作曾让她在寒夜里安心,此刻却止不住发抖。
南宫烬的喉结动了动:“要么她被怨气反噬,魂飞魄散;要么……”他顿了顿,盯着沈烬掌心若隐若现的金红火焰,“要么这些被封印的魂魄认她为主,成她手里的刀。”
床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白璃捧着的桃花酥不知何时已被放在案几上,她站在廊下,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割出半片阴影,望着床榻上交握的双手,指尖缓缓攥紧了袖口。
意识海里,沈烬的金瞳愈发明亮。
她望着绕在身侧的魂魄,忽然笑了:“我救你们,但不是以‘大人’的身份。”她蹲下身,指尖掠过一个抱着断剑的少年魂魄,“等我烧了这牢笼,你们要自己走出去——去看想看的天,报该报的仇。”
话音未落,黑焰巨门突然发出轰鸣。
那些魂魄像是被注入了力量,青灰色的雾气里泛起几缕金红,竟开始帮她撕扯门上的封印。
沈烬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她的掌心往身体里钻——不是诅咒,是力量,带着千年怨气却又被烬火净化过的力量。
“够了!”
一道暴喝突然炸响。
沈烬猛地抬头,看见门后阴影里走出个身影——与邪道尊主有七分相似,却更冷、更狠,眼里的欲念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抬手抓向沈烬,黑焰裹着阴风劈面而来。
“退开!”沈烬一声低喝,掌心的金红烬火“轰”地炸开。
这火比任何时候都盛,竟直接烧穿了那道黑影的手臂。
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叫,转身往门内逃去。
就在这时,门后深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混着千年尘埃的沙哑,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停下……孩子,你可知自己打开了什么?”
沈烬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望着重新闭合几分的门扉,望着身侧仍在欢呼的魂魄,忽然听见现实中楚昭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混着药香钻进意识海:“阿烬,我在这。你要撑住。”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的金红烬火仍在燃烧,却不再灼人,反而暖得像楚昭吻她额头时的温度。
“我知道。”她对着门后轻声说,“但我要烧的,从来不是这些被封印的魂。”
门后那道苍老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要再说什么,却被突然炸响的金红火焰盖过。
现实中,沈烬的指尖在楚昭手心里轻轻动了动。
她的睫毛颤得厉害,像是要从某个极深的梦里,努力往有光的地方爬。
意识海里的黑焰突然翻涌如潮。
沈烬望着青铜门后走出的佝偻老者,他的银发垂落至地,每一根发丝都缠着幽蓝的魂火,眼窝深陷处跳动着两簇幽光,正是方才那道苍老声音的主人。
"吾乃焚天狱守魂者,奉命看守此地万年。"老者的声音像枯木摩擦石面,"如今,你既是烬灵,便可继承此地之主的身份,掌控这些被困之魂。"
沈烬的金瞳微微收缩。
她能感觉到那些魂魄正绕着自己盘旋,青灰色的雾气里泛着细碎的金芒,像极了沈家灭门夜,母亲塞给她的那枚金步摇在血里折射的光。
复仇的执念在喉间翻涌,可方才与魂魄们的对话突然清晰起来——他们要的不是被掌控,是自由。
"为何是我?"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过是个被诅咒的复仇者。"
老者的幽光眼瞳里闪过一丝欣慰:"烬灵者,掌烬火亦掌魂引。
千年间试过百种血脉,唯有你......"他枯瘦的手指点向沈烬心口,"这里装着未被仇恨灼烧殆尽的温度。"
温度。
沈烬的呼吸一滞。
她想起楚昭在她毒发时整夜守着的药炉,想起南宫烬为她试药时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想起白璃总在她案头放凉的桃花酥。
那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温热,此刻正顺着血脉往上涌,烫得眼眶发酸。
"我......"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楚昭亲手编的同心结,"我愿意接受这份责任。"
话音未落,青铜门发出轰然巨响。
那些魂魄的呜咽化作清越的长鸣,青灰色雾气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其中裹着的点点金芒——是他们的魂核,每一颗都刻着未竟的执念。
沈烬只觉掌心一热,金红烬火自动腾起,竟将那些魂核轻轻托住,像母亲捧起婴儿般温柔。
"这是......"她的声音发颤。
"被净化的魂火之力。"老者的身影开始虚化,"他们认你为主,却非被你束缚。
往后,你掌心的烬火,便是连接生魂与亡者的桥梁。"
意识海骤然剧烈震荡。
沈烬的金瞳里闪过黑红交织的流光,那些魂核化作光点钻入她的眉心,刹那间,她看见千年间被困于此的魂灵们:战死的将军在城墙上最后一次抚摸军旗,被灭门的稚子攥着母亲的发带不肯松手,甚至还有前朝皇室最后一位公主,在敌军破城时将传国玉玺塞进密道——与沈烬记忆里母亲推她进密道的动作,分毫不差。
"原来......"她的喉咙发紧,"我们都是被命运困住的人。"
现实中,沈烬的睫毛剧烈颤动。
楚昭握着她的手突然被烫得一缩,却更紧地反扣住。
他望着她眼尾的绯红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金黑交织的流光,像极了他们初遇时,她站在火场里的模样,却又多了几分沉淀的温柔。
"阿烬?"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汗湿的鬓角,声音发哑,"你醒了?"
沈烬缓缓睁眼。
入目是楚昭泛红的眼尾,是南宫烬悬在半空的手(他正想再探她的脉象),是白璃站在廊下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张了张嘴,却先笑了——不是从前带着刀锋的冷笑,而是带着几分释然的温软。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得让所有人听见,"我不是为了复仇而存在,而是为了终结这一切。"
楚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见过她举剑刺向仇人时的狠戾,见过她毒发时咬碎牙的隐忍,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像雪后初晴的山巅,藏着风暴却又透着安宁。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沈烬的手指覆上他手背。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批奏折时磨出的,也是握剑时留下的。"我要去见一个人——林怀远。"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金黑交织的眸中闪过寒芒,"他以为用沈家血债做饵,就能钓出我的烬火;以为用前朝血脉做局,就能困死你的锋芒。
可他不知道......"
"轰——"
一声巨响突然炸响。
众人同时转头看向窗外,王都方向的天空腾起滚滚浓烟,像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隐约还能听见百姓的惊呼声随风飘来。
楚昭的脸色瞬间冷如霜雪。
他松开沈烬的手,指尖已经按上腰间的玉扳指——那是调兵的暗令。
南宫烬已经抄起药箱甩在背上,玄衣翻卷间露出腰间的淬毒银针:"我去备马。"
沈烬却按住楚昭欲动的手腕。
她站起身,金黑流光在袖间隐现,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那笑里带着烬灵之火的温度,却比从前更锋利:"别急。"她望向浓烟方向,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在场众人脊背发紧,"这把火,才刚开始烧。"
白璃站在廊下,望着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
月光落在她颈间的玉佩上——那是前朝皇室的龙纹,与楚昭幼时丢失的玉佩,纹路分毫不差。
她望着沈烬袖间翻涌的金黑火焰,喉间溢出极轻的呢喃:"烬灵......原来真的是你。"
王都的浓烟还在升腾。
某处高阁里,林怀远捏着密报的手微微发抖。
窗外的火光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密报上"焚天狱启"四个血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猛地将茶盏砸向地面,瓷片飞溅间,低哑的笑声混着风声飘出:"沈烬,你以为得了魂火就能翻云覆雨?"他捡起一片瓷片,在掌心划出血痕,"别忘了,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