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午后，康复室的阳光比初秋时柔和了许多。
周辰刚结束新一轮康复训练，右臂的支具拆下来放在一旁，手腕上还留着淡淡的勒痕。
他正低头用右手笨拙地练习叠着毛巾，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安靖正帮周辰整理桌上的康复记录，听见敲门声便抬头应了声 “请进”。
门被推开时，罗怀安的身影先探了进来，手里拎着个果篮，身后跟着的人穿着件干净的蓝色卫衣，走路时步子还有点拘谨，正是猴子。
“罗局，猴子？” 安靖抬头，目光落在猴子身上 ，判决下来前，他在看守所临时羁——这会儿能出来，显然是判决生效了。并且看他眼里那股松快劲儿，结果定然是好的。
罗怀安把果篮放在桌上，从信封里抽出判决书复印件递给安靖，又转向周辰：“判决下来了，判了三年，缓刑四年，社区矫正。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下周去报到就行。”
安靖快速扫了眼判决书，抬头朝猴子笑：“恭喜。”
猴子看向安靖，眼里瞬间涌了潮意，快步走到安靖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安靖姐，谢谢你。”
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开庭那天我在羁押室等着，听法警说你在法庭上把所有证据一条一条摆出来，说我不是毒贩是刀刃……以前总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谢谢你和大哥，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安靖笑，“少说那些煽情的话，以后好好的，缓刑不是没事了，是给你一次机会。”
猴子保证道，“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接受社区矫正，按时报到，好好表现，绝不给你丢脸，也绝不负你在法庭上说的那些话。”
随后，走到周辰面前，把另一份复印件递过去，“哥，你看…… 安靖姐，给我争取了我不用坐牢了。”
他顿了顿，抹了把泪，“哥，以后我就跟着你和安靖姐了，以后你们就是我亲哥，我亲姐。”
周辰的视线落在纸上，右手尝试着抬起，却在半空中晃了晃。安靖连忙扶住他的手腕，帮他稳住。
他慢慢用手碰了碰 “缓刑” 两个字，又看向猴子，半晌才问：“里面没人打你吧？”
猴子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摇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却笑出了声：“没有没有，罗局早就打过招呼了。里面的管教知道我是协助办案的，挺照顾的，吃饭都给我多打一勺肉。” 他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
周辰的目光从猴子身上移开，转向站在桌旁的罗怀安，左手慢慢撑着椅子扶手，试图坐直些。
“罗局，” 周辰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里，“这次…… 多谢你。”
罗怀安闻言望向他，眼里带着笑意：“跟我还客气什么？”
“不是客气。” 周辰的指尖在判决书上轻轻划过，“这些档案、原始记录……要不是你顶着压力调出来，安靖在法庭上也拿不到这么实的证据。”
罗怀安摆摆手，语气却郑重起来：“法律上，功是功，过是过，不能含糊。但情义上，不能让真心回头的人无路可走。”
他看向猴子，目光沉了沉，“以前的黑历史抹不掉，但往后的路一定要走得正。”
猴子攥紧拳头认真道：“我记住了，罗局。以后踏踏实实做人，好好接受矫正。”
他走到周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一样，别总想着过去的事。医生说你这胳膊恢复得不错，再练阵子，说不定能重新握枪。”
周辰苦笑，“罗局，不用安慰我了。神经损伤是不可逆的，医生早就说了……”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这胳膊，这辈子都握不了枪了。”
阳光落在他僵直的右臂上他抬起左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右肩，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看向罗怀安，眼里是少见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解脱：“我想麻烦局里…… 帮我办退职。”
“再等等？” 罗怀安的声音低了些，“康复训练还没结束，说不定……”
“不用了。” 周辰打断他，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是个警察，握不了枪，守不了阵地，留着位置干什么？给新人腾地方，才是正经事。”
罗怀安的脸色沉了沉，他盯着周辰的右手，许久才说。
“警察不干了，叫退职，” 罗怀安的声音低了些，“但你是因公致残，那是伤残退休，不是简单的退职。”
“罗局……不用了……”周辰知道这是罗怀安给他争取下半辈子的保障。但是他真的不需要，也不想要。他虽然废了但养活自己没问题。
罗怀安猛地从文件袋里抽出另一叠纸，拍在桌上，表格上 “个人一等功申报审批表” 几个字刺眼得很，周辰的照片贴在右上角，眼神锐利如旧。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缓了些，却带着郑重：“下月表彰大会，你必须出席。你想退，我批，但必须是戴着勋章，挺着腰杆离开，得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缉毒队的人，哪怕伤的再重，也是功臣，不是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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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功，不光是给你自己，是给所有藏在暗处的卧底一个交代 —— 他们的苦，有人看见；他们的伤，有人认。”
周辰望着罗怀安鬓角的白发，一瞬间，他想起了太多人 —— 那些没能从黑暗里走出来的灰人，他们的名字至今还锁在局里的保密档案柜，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那些被他亲手终结的灰人枪管抵着他们眉心时，他们眼里的绝望和解脱，他至今忘不了；
还有无数个此刻正埋在毒窝深处的 灰人，他们戴着面具生活，连做梦都得绷紧神经。
“这勋章…… 不是给我的。” 他的声音很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轻，“是给那些没回来的人，给那些连名字都不能被提起的人。”
罗怀安的眼圈红了，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能砸进人心坎里：
“…… 好。”
这声 “好” 里，藏着对逝者的告慰，对生者的承诺，还有对自己这十年暗无天日的卧底生涯，最郑重的收梢。
罗怀安紧绷的肩膀松了松，眼底的红意还没褪尽，却先浮起层笑意。“这就对了。”
顿了顿，他看向周辰，语气格外郑重：“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局里能办到的，都行。”
周辰目光掠过安靖，又落回罗怀安眼里，“有。等到时间了，我再告诉你。”
罗怀安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但看着周辰眼里那份认真，终究点了点头：“行。我给你记着这笔账。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不违反原则，局里都给你兜着。”
周辰笑了笑，道，“您放心，绝对不违反原则。”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配合医生做康复，我有时间再来看你。”罗怀安拿文件袋朝外边走去。
安靖和猴子将他送到了电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