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酒杯,手腕微倾,将酒缓缓洒在碑前,酒水渗下去的地方,颜色深了一块,像无声的应答。
“爸,我和鸣野领证了。他对我很好,您不用担心。”
她指尖划过碑上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您看,这儿挺干净的,有人惦记着,挺好。”
陆鸣野站在她身旁,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蹲下来,握住安靖的手,声音郑重:
“爸,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安安,一辈子对她好。”
安靖侧头看他,眼里的释然像被阳光晒化的薄冰,她没提母亲,也没说原谅。
只是对着碑上的照片笑了笑:“爸,您听到了吧?我们会好好的。以后,我也会常来看您。”
阳光正好,松柏常青,红本本躺在碑前,像一封迟到的家书,终于送到了最牵挂的人面前。
沉默在墓园里漫开。虽是盛夏,日头正烈,墓园里却因浓密的松柏遮天蔽日,透着沁人的凉意。
安靖蹲了许久。
陆鸣野始终陪着她,没有催促。直到安靖深吸一口气,拿起红本本站起身:“走吧。”
他自然地牵住她的手,走出没几步,安靖忽然停住脚,目光望向不远处另一排墓碑,“那边……也去看看吧。”
陆鸣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是刻着“安靖”名字的墓碑。
陆鸣野顺着她的目光落在碑上,解释。
“一直没拆,是当时你在那边,方叔说留着这个也是一层保护,现在你回来了,方叔已经和军区申请了拆墓的手续,等批文下来了,咱们俩自己来动手拆了它,好不好?也算给过去的日子,好好画个句号。”
安靖侧头看他,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里,他的眼神认真又温柔。她忽然笑了,轻轻 “嗯” 了一声,
“都依你!”
走近时,她看着碑上那张穿着穿常服的照片——眉眼锐利,嘴角带着点不服输的劲,那是她上一次立功调衔时拍的。
陆鸣野的目光在四周扫了又扫,确认没人后,他才像做坏事的少年,徒手扒开盖板,露出里面檀木盒子,他快速打开檀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了那个祖传的手镯
安靖的目光刚落在他掌心的玉镯上,呼吸就顿了顿 —— 那是陆家祖传的物件,是第一次以陆鸣野女朋友身份去他家时他妈妈给的。
可下一秒,她的视线就被檀木盒子里的东西攫住了。
红。
铺天盖地的红。
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嫁衣静静躺在里面……
她蹲下,伸手想去碰那嫁衣,指尖却在离布料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她不敢碰,像怕惊扰了一场沉睡的噩梦
那件嫁衣,好红,红得像血……
她想象不出,他把嫁衣和玉镯放进盒子时,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她更想象不出,他把这满箱的滚烫念想藏进墓碑下时,心得有多疼。
那不是存放,是把滚烫的期盼,亲手埋进了永别的土壤里。
她体会不到他当时的痛彻心扉,可此刻心脏像是被泡在滚水里,又被瞬间扔进冰窖,那种又烫又冷的疼,让她清晰地知道 —— 他当时有多痛,现在的她,就有多悔。悔自己没能早点回来,悔让他一个人抱着这满箱的红,熬了这么久。
“陆鸣野……” 安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眼泪突然就砸了下来。
陆鸣野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轻问:“傻姑娘,哭什么。”
“我在想……” 安靖把脸埋在他胸口,眼泪洇湿了他的衬衫,“你把这些放进来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他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把她往怀里按得更紧。眼泪砸在她的发顶。
安靖能听见他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像在回应她没说出口的话 —— 那些痛,此刻都化作了失而复得的颤。
许久!
“别哭了。” 陆鸣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点轻颤,“都过去了,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不疼了。”
安靖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那抹红还在盒子里躺着,刺眼得很,可此刻被他圈在怀里,她忽然觉得,这痛也好,悔也好,都是真的。是他们跨过生死,终于能紧紧相拥的证明。
两人不知道相拥了多久,安靖想将那件嫁衣拿出来,
“老婆。” 他的声音很轻,“这件…… 就留在这儿吧。”
安靖一愣,转头望他时,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了露的蝶翅。
陆鸣野替她拭去泪痕,说,“新的嫁衣正在赶制,绣娘说,这次绣了比翼鸟。”
“这件……” 他低头看着那抹刺目的红,“就让它留在这儿吧。它陪我熬过了最难的日子,也算尽了心。等拆碑那天,咱们把它和这墓碑一起送走,就当跟过去的苦,好好告个别。”
安靖望着他,忽然明白了。
这件藏在墓碑下的红嫁衣,藏过他的痛,早成了那段煎熬岁月的印记。留下它,不是丢弃,是让它和这座刻着 “安靖” 名字的墓碑一起,作为过去的凭证,彻底封存。
她缓缓收回手,“好。” 她声音带着哭腔,却笑了,“新嫁衣要绣上咱们俩的名字,绣在衣襟最里面,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都依你。” 陆鸣野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陆鸣野的目光落在旁边那块墓碑上,“你战友进新在这儿呢。”
安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胡进新的照片嵌在碑中央,还是那副咧嘴笑的模样,露出两排白牙,眼里的光亮得像从未被黑夜吞噬过。碑前摆着束新鲜的野菊,不知道谁放的。
安靖的眼泪突然就绷不住了。她想起湄公河三角洲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胡进新扑在她身上挡住爆炸的瞬间,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他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 ——“老大,新婚礼物…… 我下辈子……”
其实他的大礼已经送了,是用命给她换来的生路。
“等婚礼那天,” 安靖蹲下身,对着胡进新的照片轻轻说,“我请你喝喜酒,就用你最爱喝的二锅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