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光透过半山别墅的落地窗,在红木餐桌上投下清辉。王雪琴盯着满桌佳肴,目光却总飘向空着的三个座位。梦萍带着念安和程怀远坐在右侧,笑语晏晏地剥着螃蟹,念安小手举着蟹腿,奶声奶气地学舌:"外婆吃!"
"如萍医院值班,尔豪报馆赶稿。"王雪琴机械地重复着儿女的托词,银筷夹着的月饼碎在骨碟里。她想起去年中秋,如萍也是用"急诊手术"推脱,结果李太太说在浅水湾看见她独自看海。
念安突然举着油汪汪的手扑过来:"外婆抱!"王雪琴下意识后退,猩红色旗袍溅上油点。梦萍连忙递过湿巾:"妈,我帮您擦。"
"不必。"王雪琴推开女儿的手。那双手如今戴着婚戒,无名指上的钻石刺得她眼疼——就像梦萍的幸福,明晃晃地照出另外两个孩子的孤寂。
王雪琴假装咳嗽去圣玛利亚医院看病,却在妇产科走廊撞见如萍。女儿白大褂下摆沾着血渍,正弯腰哄个哭泣的产妇:"别怕,宝宝很健康。"
产妇丈夫递上红蛋时,如萍的笑容突然凝住。王雪琴顺着她目光看去——产房外,年轻父亲正给妻子喂鸡汤,孕妇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反着光。
"陆医生这么温柔,怎么不成家?"护士的闲话飘进耳膜。如萍却转身走进处置室,王雪琴透过门缝看见她对着洗手池干呕,肩膀抖得像风中秋叶。
她突然想起如萍二十岁生日那天,穿着蕾丝洋装憧憬:"我要找个像爸爸那样的军官!"如今三十三岁的女儿,却连枚素银戒指都没有。
深夜十点,王雪琴让司机绕道荷李活道。《南华日报》编辑部窗口亮着灯,尔豪伏案的侧影投在百叶窗上。她想起白天李太太的嘲讽:"尔豪又拒了相亲,莫非学胡适之独身主义?"
车窗起雾时,她看见尔豪起身冲咖啡,驼色西装肩头落满头屑。这套西装还是三年前梦萍结婚时订制的,如今肘部已磨出发亮经纬。
突然有个穿蓝布旗袍的女人送夜宵,尔豪惊喜地起身相迎。王雪琴心跳加速,却见那女人展开校样——原来是排字女工。尔豪眼底的光熄了,又变回那个校对到天明的老处男。
王雪琴翻出压箱底的龙凤金镯,这是当年陆振华给她的聘礼。镯子内圈刻着"百年偕老",可如今镯子还没褪色,那个人早已黄土埋骨。
梳妆台抽屉里藏着如萍的旧物:中学时收到的情书、护士学校的毕业照、还有泛黄的婚书草案——男方栏空着,如萍二十岁时就工整写好"相敬如宾"四个字。
最刺心的是尔豪的记者证照片。三十五年岁的男人,眼神还像少年般清亮,可鬓角已有星霜。隔壁陈家的傻儿子都抱上孙子了,她的尔豪还在写"国际局势分析"。
王雪琴硬拉着如萍去半岛酒店相亲。男方是上海来的牙医,金丝眼镜后藏着打量货物的眼神:"陆小姐可会烧狮子头?我母亲嘴刁。"
如萍突然用手术刀切牛排,银光闪过间微笑:"我会解剖,您要观摩吗?"牙医落荒而逃后,她掏出酒精棉擦手:"妈,下次找个人,别找牲口。"
回程电车经过玛利诺修院,如萍望着唱诗班女孩突然落泪:"当年依萍说,婚姻不是女人唯一出路。"王雪琴想骂依萍带坏女儿,话到嘴边却咽回去——那个"小贱种"如今儿女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