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阿莫打算安安分分做个默默无闻的人,把黎平照顾好,把她的小花小草照顾好,她的前半生就算圆满了。
谁知,这日璃珠叫了她去,私语几声,说要她作陪出宫。
阿莫一直问她缘由,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要给她个惊喜。
反正她也好久没出宫了,来到这里后一直胆战心惊,还差点与黎平生出嫌隙来,出去放松放松心情也好。
璃珠手脚倒快,径直向黎平讨了宫牌来,说要采购些香料。
黎平到底是宠她俩的,二话不说就给了,可她又有些失落。
如果自己不是皇后,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也许就能无忧无虑地溜出宫去,无忧无虑地玩耍。忽又回想起从前在魏宫中的时光,四哥同她打雪仗,总被砸中的她娇气地哭了起来;四哥跳进湖里,为她捡掉落的风筝;和四哥阿莫一起玩过家家,他们是阿爹和阿娘,她是小女儿……
总觉得,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阿莫被璃珠拉上了一辆马车,颠簸了许久才到。
一下马车,竟是一所偏僻的驿站,四周荒无人烟,薄雾氤氲。
阿莫疑惑不解,想追问璃珠,璃珠也不答,只说是惊喜。
上了二楼的一间厢房,她被璃珠推搡了进去,璃珠随即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阿莫惊呼一声,刚想回头,只见一个伟岸笔直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背对着她,身穿一袭玄色衣衫,长身玉立,怎么看着这么像……
哪怕只是个背影,她也再熟悉不过。
恍惚之间,他转身回眸,言笑晏晏,一双多情眼波光潋滟,似能融化冬月寒雪。
阿莫脑子嗡嗡作响,一双眼像是被定在了顾鸣融身上,痴痴望着,她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眼花。
“怎么?许久未见,不认得我了?”顾鸣融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渐渐走近,眼眸柔中含笑。
眼睁睁看他离得越来越近,阿莫只觉越来越不真实,眼眶红了起来,小巧的鼻头也红了起来,瞳仁中似有悠悠烟水,涟漪打圈。
阿莫只觉咽喉梗塞,随即低下了头。
她一时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出来,她需要梳理好自己。
谁知,恍然间,顾鸣融携一袖松香将她轻揽入怀。
“数月未见,我以为你见到我会有多欣喜,结果却不愿同我说话。”顾鸣融望着怀中的人,捋了捋她的头发,一副受伤失落的模样,还带着几分听不出来的雀跃。
“不是的,殿下,我只是……”阿莫靠在他肩头,一颗泪滴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太高兴了?”
“嗯……”
他满怀都是好闻的松木香气,阿莫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两人都不再言语,享受着片刻的温存。
直到阿莫快要睡过去,她才陡然惊醒,从顾鸣融怀中直起身:“殿下,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怎么会突然来梁国?”
见她反应如此迟钝,顾鸣融哑然失笑:“我去北漠处理军务,回来顺道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你。”说着,他伸出手抚去了她眼角的泪痕:“多大了?还哭鼻子?”
阿莫不好意思地慌忙抹抹脸:“没有,我只是眼睛不舒服。”
顾鸣融笑笑不出声,注视着她慌张羞怯的样子。
“那,殿下什么时候走?”抹干净了脸,阿莫一脸期待。
“才见到我,就想要我走?”顾鸣融挑眉问道。
“不是,我只是希望……”
“我待会儿就走。”
“……”
阿莫又是一愣,这么匆忙吗……
“所以,你得赶紧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不然明天可见不到我了。”顾鸣融很满意她的满脸失落。
阿莫又悄无声息地低下了头。
顾鸣融修长的双手将她的小脸捧了起来,绵言软语:“快跟我说说,在这里开心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阿莫被迫与他对视,颇像个小怨妇,摇了摇头:“没有人欺负我。”
“那开心吗?”
阿莫又不说话了,她只知道她此刻不是很开心,眼前的这个人随时会消失,抓都抓不住。
“听说,陈允诀很喜欢你。”顾鸣融紧盯着她,不徐不慢地说道。
阿莫忽地一个抖机灵,慌忙抓住顾鸣融捧着她脸的手,瞪大了双眼:“殿下,我没有!”
“我知道。”顾鸣融温柔又坚定。
看到顾鸣融坚定地望着自己,阿莫舒了一口气,竟有种自己被捉奸的荒唐感。
顾鸣融笑着放开了她的小脸蛋,双手抚上了她的肩,凑近她的脸庞:“璃珠都告诉我了,我的傻莫莫这么好,谁不喜欢呢?”
“没有的事,他只是在捉弄我,他已经答应我收回旨意了。”阿莫迫不及待地解释道,像个被误会了急着解释的孩子。
顾鸣融眼里闪过笑意,他直起身子,摩挲着她圆润的肩膀:“为何要他收回旨意呢?”
“不然呢?”阿莫歪着头看他,不解道。
蓦然,顾鸣融安静下来,双手从她双肩缓缓滑落下来,他默默转过了身。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阿莫一头雾水,阿莫以为他生气了,急急蹦到他面前。
阿莫端详着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起来:“殿下你别生气,阿莫不管到何时,心里都只会有你一人,此生再也容不下旁人了,阿莫发誓。”说着,竖起了四根手指。
原本面露难色的顾鸣融动容起来,他笑逐颜开:“真的?”
“真的!”阿莫铿锵有力地答道,只有面对他时,她才会这般认真。
顾鸣融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将她再次揽进怀里,无奈道:“你这样,要我如何开口?”他闭上眼,双手不由自主发力,将她抱得更紧。
阿莫也闭上了眼,下巴抵在他肩上,双手圈上他的窄腰,傻笑着问他:“殿下想说什么?不论殿下说什么,阿莫都会答应的。”
顾鸣融陡然睁开眼,眼中一直流转着怀中人的倒影,下颌紧绷着,唇瓣颤了颤又抿紧,他不愿说任何话,他只希望这一刻可以无限延长,直到生命的尽头。
阿莫还在闭眼享受着顾鸣融的怀抱,过了许久,才听到顾鸣融徐徐开口:
“做陈允诀的宠妃,完成岚恬未完成的事。”
顾鸣融从未想过说一句话是如此艰难。
这一句话,犹如烛火漫漫燃烬,灼烧着两人的心。
阿莫的笑容霎时间凝固住,上扬的唇角逐渐拉平,她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猛地挣脱开顾鸣融的怀抱,低下头,不敢去看他:“殿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顾鸣融看不清她的神情,这次换他着急起来。
阿莫沉默不语,忽然鼻尖一酸,头更低了。
顾鸣融不由分说,一把将她重重搂进怀里,可这次,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仿佛没有温度。
“我知道,我知道……”顾鸣融埋首于她颈肩,双手愈发用力,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来圈住他怀中的人,生怕她挣脱开。
“阿莫,你听我说,这只是暂时的。把你送给他,没有人比我更痛苦。可只有手握大权,我才能把你接回到我身边,我才能堂堂正正与你在一起,我们才能不受任何人的束缚。你也想尽快回到我身边,不是吗?”顾鸣融一口气说了许多,长大之后他从没有如此沉不住气过,拥抱她的手都在颤栗。
一阵湿热,阿莫的泪早已淹没了顾鸣融的肩膀。
“你一定觉得我会封你为皇后这种话,是在哄你,对不对?”顾鸣融苦笑着,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着什么。
阿莫忽然破涕为笑,她没想到他还记得。的确,她只当是哄小孩的话罢了。
“我从未想过哄你骗你。”顾鸣融说道,更像是在呢喃自语。
他将阿莫从自己怀里捞出来,他要她直视着自己:“傻莫莫,你听着,不久之后……我就要成婚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你也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可我没有办法……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跟许氏抗衡,但我在努力,总有一天,我会把皇位和后位都摆在你面前,到那时,就只有你我,你就再也不用离开我了。”
阿莫傻了眼,她从未看到过这样的顾鸣融。
从前的他,云淡风轻,宠辱不惊。而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快要溺水而亡的人,死死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算快要窒息还是在拼命不断往上爬。
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他,那么美好高贵的他,不该是这样的。
阿莫凝视着他,泪痕犹如银河,眸中波光闪烁,旧忆寻来,第一次与他相识的模样,第一次对他暗生情愫的模样,第一次离开他的模样,都如滚滚潮水涌入心间。她嫣然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莫又抹抹泪,咬着唇瓣屏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只需要让他喜欢你,信任你。”
“可公主……”
“平儿已经长大了,她该懂事了。她最应该知道,陈允诀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而且以后,我会为她作好安排的。”
“可我……到底是逢场作戏,还是要假戏真做?”
“需要博得他信任时,便可假戏真做。反正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