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漫长,苦苦追寻,苦苦寻觅的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个你罢了。
1
顺利地找到了叶晟。可是找到叶晟后,接下来的路途却是不太顺利了。
这不顺利具体地体现在桃花簪时不时地便会丢失。
一次是遗落在了水中。烈日下赶路实是难受,叶商止和叶云冉便寻了一处山泉泡澡。可在下了山后,叶商止却发现桃花簪竟是遗失了,又折返回去,找了整整一晚,才在水底深处的一个小洞中寻到。
一次是遗落在了路边茶馆中。山野之路,茶馆很是稀少,仅有的一两座茶馆也基本是黑馆,等闲过路人因有这般常识,所以很少在茶馆中饮茶。但叶商止和叶云冉不同,她们并不畏惧这些。这天如同往常一般,叶商止饮了壶茶,叶云冉叫了两盘点心,打算解解乏便继续上路。
可真是世事难料,叶商止和叶云冉竟就是被这看似普普通通的小茶馆药倒了。等她们一觉醒来时,叶商止头上的桃花簪已是不翼而飞。
叶商止大怒,聚集了一山的精怪寻那店主。饶是那店主有些手段,却实是避不过一山的追捕。不过一刻钟,精怪们便已寻到那店主的躲藏处。
叶商止和叶云冉随着槐树精走进了一个山洞。洞中桃花簪正淡淡地发着光,店主却已是寻不到踪迹。叶商止拾起桃花簪,也并不过于追究店主的去处。
还有一次则是在树上休息时。一直簪在头上的桃花簪无故便掉了下来。那簪子掉到了地上发着光,吸引了一只松鼠精,被松鼠精抱回了家。后来叶商止用了整整一袋的松子才和松鼠精换回了桃花簪。
还有是在山间饮水时,还有是在低头和精灵交谈时……
多次遗失桃花簪后,叶商止觉得,或许近段时间不适合继续走山路了。叶商止盯着星空道:“云冉,我们明日顺着大道走吧。”
叶云冉睬熄地面上的一些火星:“姐姐不是更喜山间清净吗?”
叶商止继续盯着天空:“我近来有些怀念城镇的热闹,也有些怀念人间的美食。”
叶云冉终于将火星全部熄灭,她将刚烤好的山鸡送到叶商止的嘴边:“姐姐,人间的美食没有我做的好吃。”
叶商止微微偏过头,叶云冉也将烤鸡微微的偏了一偏,正好又是在叶商止的嘴边:“姐姐不是说馋人间美食了吗?怎么到了嘴边又不吃了?”
叶商止咬了一口,咀嚼了将近一刻钟才将那口肉给咽了下去。叶云冉又将烤鸡凑到叶商止的嘴边:“姐姐别急,还有好多呢。”
叶商止看着那烤鸡,纠结。纠结一会儿,叶商止打算将烤鸡一口吞进去。
叶商止张开嘴,正打算将烤鸡一口吞时,叶云冉却笑着将烤鸡拿远了:“姐姐,我还没有吃呢,你这是打算一个人独吞了。”
叶商止无奈:“云冉啊。”
叶云冉一口口咬着烤鸡,吃得心满意足:“姐姐,不逗你了,明天我们从大道走了。”
2
隔日,叶商止和叶云冉从大道入了城。叶云冉不太喜阳光,所以在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二人依旧是照着惯例,寻了个好茶馆,叶商止喝茶听曲,叶云冉吃着点心避暑。
隔壁传来聊天声,叶云冉打起了精神,她不爱听曲,却是比较喜欢听人聊天说些奇闻异事,家长里短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一比较高亢的男声说道:“听说了吗?前几天镇上的阿柱天黑误入了无回村,至今都没有回来。也不知是生是死。”
一比较低沉的男声道:“都说了是无回村了,那肯定是有去无回,多半是死了的。”
有人打断他道:“那可说不定,十几年前我们村的李大叔也入了无回村,还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只是他却对那村子闭口不言,好像从来没有进过那村子一样。”
又有人道:“可不是,几年前,我们村里也有个读书人进了那村子,几月没回来,他的家里人以为他死了,便为他办了丧事,可前几天我和村里几个人分明看见他在集市上买东西,几年时间他一点不见老,身边还跟了个漂亮姑娘,他还向我们打招呼,介绍说身边姑娘是他的娘子。”
那人又叹息道:“几年时间娶了妻,却也没见他回趟家,我们劝他回家一趟,他却好像听不见一样,只是笑呵呵地,也不答应一句。”
叶云冉支着手,听得入了迷,连盘中的点心也忘了吃。叶商止伸手在她的眼前晃晃,叶云冉回过神捉住叶商止的手,笑道:“姐姐,你干嘛呢?”
叶商止缩回手:“我看你是不是失了魂。”
叶云冉捻起一块糕点:“姐姐,你听曲时,我可没玩笑你啊。”
叶商止拱手做礼,“那姐姐向妹妹赔罪了。”
叶云冉瞥一眼叶商止:“就一个礼吗?这可不够。”
“那再为云冉添几盘点心。”叶商止犹豫道。
叶云冉嫌弃道:“这的糕点甜得齁,不要了。”再一转头对上叶商止道:“姐姐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叶商止笑看着叶云冉,不答话。叶云冉好玩,总是要将听到的好玩的地方都去一遍,如此才心满意足,要不总是惦记着,隔不了两日便要拿出来遗憾两句。
早在叶商止看叶云冉聚精会神听人聊天时便已猜到了妹妹的心思。却像是叶云冉总爱逗她两句一样,叶商止也总是爱逗一逗妹妹。
叶云冉看叶商止不言,急道:“姐姐,你不是要赔罪吗,怎的又不愿意了。”
叶商止考虑会,道:“确是要向妹妹赔罪。”
叶云冉眼中浮现喜色。
叶商止听着曲,渐渐沉迷。叶云冉等了好久,没有等到姐姐的下一句话,不由得伸手在姐姐的眼前晃晃,唤回叶商止的注意力。叶商止速度地抓住了妹妹的手:“云冉,你干嘛呢?”
叶云冉急道:“姐姐,我们不是说好去无回村吗?你怎得又听曲入迷了。”
叶商止看着叶云冉:“我们什么时候说好要去无回村了?”
“你刚不是说向我赔罪吗?”
叶商止点头:“是要向妹妹赔罪的。这不是已经向妹妹赔完罪了。”
叶云冉疑惑地看着叶商止,叶商止亦是坦然地看着妹妹。叶云冉低下头,想了半响,对着姐姐,亦是无奈道:“姐姐。”
叶商止揶揄道:“可是赔过罪了。”
叶云冉蔫巴巴的:“姐姐赔过罪了。”
叶商止得了妹妹的回答,满意地转过身,继续那未听完的曲。咿咿呀呀的曲音落入耳中,极为悦耳。
叶云冉咬着糕点,锲而不舍地盯着姐姐。
一颗泛着光的脑袋挡在了叶云冉的眼前:“施主,可否施舍一些食物?”和尚双手合十,低头道。
叶云冉稍低些头,看清了和尚的全貌,是个极为俊俏的小和尚。叶云冉正是苦闷,不由打趣起了小和尚。叶云冉指着眼前几乎快空了的盘子,笑道:“师父来的不巧,我这糕点刚吃完。不如,我为师父新点些菜肴。”说着叫来小二耳语了一番。
和尚双手合十:“有劳施主了。”
叶云冉将椅子移出一些:“师父吃完再上路也是不迟。”
和尚喊一声佛号,依言落座。叶商止转头瞥一眼叶云冉,叶云冉微笑着将盘中的糕点一扫而光。
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一桌的素菜色,叶云冉伸出手:“师父请。”
和尚再次喊一声佛号,便拿过筷子吃了起来,而且吃得很是香甜。叶云冉盯着和尚看了会,出声道:“师父觉得菜如何,可合口味?”
和尚抬起头,嘴角还沾染着油渍:“这菜烧的很好。”
叶云冉盯着和尚,和尚此时正在吃着一盘茄子,而且看起来茄子的筋道很好,用筷子都很难夹开,所以和尚都是整只茄子撕咬着。叶云冉看和尚吃得欢,又道:“师父以前吃茄子也是这样的吗?”
和尚停下撕咬:“各处的茄子做法不一,所以贫僧也难以确切形容茄子的吃法。”
叶云冉扶额,原是个不知食物味道吃法的和尚。可叶云冉还是不愿如此放过和尚。叶云冉指着和尚手中的茄子道:“其实这茄子是用牛肉仿做成了茄子的形状。”叶云冉又指着桌上其它和尚吃得较多的食物道:“那道包菜其实是鸡肉仿制,那道白萝卜实是蛋丝,你刚喝的汤其实是鲍鱼熬制。”
这本就是一桌的荤菜。
和尚呆愣了一下,连忙起身,叶云冉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和尚依例喊一声佛号:“贫僧化缘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施主如此心地善良之人。”和尚极为感激地看着叶云冉:“施主如此宅心仁厚,定是个有福之人。”
和尚感恩地说完,再次坐下继续专注于碗中未吃完的牛肉。叶云冉惊愕地看着和尚,唇角的笑早已支撑不住,专注听曲的叶商止唇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
叶云冉看和尚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伸出手戳戳和尚的光头:“和尚不都是吃素的吗?”
和尚有问必答地点点头:“施主说得是,和尚都是吃素的。”
叶云冉看着和尚手中的鸡肉,不满道:“师父你吃的是什么?”
和尚看一眼手中筷子上的鸡肉,答道:“鸡肉。”
叶云冉似笑非笑地看着和尚:“师父你不是和尚吗?”
和尚点头:“贫僧确是和尚。”说着抽空将手中的鸡肉送进了口中。
叶云冉看着和尚的动作,脸上的笑意尽收。
叶云冉阴森森地盯着和尚:“哦,是和尚啊。吃肉的和尚。”
和尚感觉一股寒风从面前刮过,他疑惑地从食物中抬起头,正对上叶云冉阴沉的眼神。和尚愣了一下,然后似是明白了什么,他对着叶云冉苦笑一声:“贫僧确是和尚,却是一个永远成不了佛的和尚。”
一曲正完,叶商止转过头,道:“世间成不了佛的和尚千千万,你又何必因为一时不成佛便心生放弃而自暴自弃。”
和尚苦笑摇头:“世间人轮回转世,总是能有成佛的一天,可是贫僧却是不行,贫僧永远无法成佛。”
叶商止疑惑:“为何?”
和尚却是摇摇头不再回答。和尚擦干嘴,站起身:“谢谢施主的款待了。贫僧就此告辞了。”
叶云冉觉得和尚也是个有趣的人,不由问:“师父,你要上哪去?”
和尚向叶云冉笑道:“贫僧要向无回村去。”
又是无回村,叶云冉看着和尚道:“你不知那无回村有去无回吗?还是那有邪灵需师父你去助一臂之力?”
和尚叹道:“贫僧要去那无回村取一物。”
叶云冉好奇道:“何物?”
和尚又是但笑不语。
叶云冉和尚气道:“你这和尚,我还能抢你东西不成。”
和尚好脾气道:“不是担心施主抢夺物品,只是贫僧也不能确定那物是否在无回村,故不好作答。”
叶云冉无奈摆摆手,“和尚,你去吧。”
和尚施礼便要离开。
叶商止拦住和尚,道:“师父,不如带我姐妹二人一同去看看?”
叶商止转头看一眼叶云冉:“我妹妹惦记的地方,没去成便一直记在了心里,能唠叨成百上千日,今她又对无回村有了兴趣,但我姐妹二人不识路,师父可愿带我姐妹二人一同前往。”
叶云冉喜得连连点头:“我和姐姐很厉害的,不会拖累师父你的。”
和尚点头:“既是如此,贫僧便与施主同行。”
午时已过,台上曲虽是又开了新的,茶馆客人却是没有了多少。叶商止因爱这部曲,故打算听完曲再上路。叶云冉则是和和尚聊着天。
叶云冉自报门户:“师父,我叫叶云冉。”
叶云冉再向着叶商止一指:“那是我的姐姐,叫叶商止。师父你呢?”
和尚道:“贫僧无妄。”
叶云冉笑道:“无妄师父,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忌酒肉的和尚啊。你这样,就不怕佛怪罪。”
无妄双手合十道:“若是有佛心,即是口中酒肉,亦是能够慈爱众生,普渡众生。若是心中无佛,即便是苦修,不啖荤食,亦是连自己都难渡,何谈渡众生。”
叶云冉听得晕晕乎乎,却也是不吝赞美:“我听无妄师父你所言就必是一个有慧根的,你无需担心,你一定能成佛的。”
无妄念一声佛号,谢她的认同,又念一声佛号,竟是轻声诵起了经。
在曲声咿呀和低语般的诵经声中,叶云冉支着手,昏沉着睡着了。
3
叶云冉被叶商止叫醒时,已接近申时。叶云冉睁眼看外面的日头,躺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已经快至申时了,我们明天再动身可好?”
无妄看叶云冉一眼:“施主你这觉睡得着实是长。”
叶云冉则是看叶商止一眼:“姐姐,你这曲听得着实是长。”
叶商止觑妹妹一眼:“妹妹,这曲可是刚到未时就结束了,你这未免太过冤枉了我。”
叶云冉看着那空空的台子,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那已经如此了,也无法了啊。”
叶商止默默地盯着西斜的日头。无妄抬起头,慢条斯理道:“其实无回村离这也并不远,我们现在出发,应是能在日落前到达。”
叶云冉抬起头,恨恨地瞪着和尚:“你怎的不早说?”
无妄双手合十:“施主你未曾问贫僧。”
叶云冉皮笑肉不笑:“无妄师父,你做和尚真是屈才了。”
无妄低垂着眉眼道:“施主过奖。”
叶商止将妹妹拖起来:“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快些上路吧。”
出得茶馆,叶云冉在街边店中打包了一些小吃,留待晚上食用。叶云冉拿着手中沉甸甸的糕点,问无妄:“师父,你可要一些。”
“出家人四海为家,四处为食,不曾有口腹之欲。”
叶云冉将糕点装好,顺带很是不屑地看了眼无妄,那一桌荤席也不知是谁吃得连汤都不剩。
4
一行人的脚程都是极快。酉时,已到了无回村的村门口,村中袅袅地飘散出炊烟。村口立着两颗樱竺树,树皆无叶,只樱竺花开得轰轰烈烈。
叶商止伸手接住一朵樱竺花,那花周身鲜红,只花心一点娇嫩的粉,花朵散发出一股浓烈却并不刺鼻的香味。
叶云冉亦接住一朵樱竺花,打量两眼,再凑到鼻尖闻了闻,下结论道:“这花虽是艳,却是不俗。”
叶商止笑道:“这樱竺花据说是开在燃灯界,是整个静界最为明媚之花了。”
叶云冉奇怪地看着手中花:“我还以为静界诸佛所在之地只有那优昙青叶,竟也有如此大艳之花。”说着,更为好奇地打量起了樱竺花。
无妄看着那一树灿烂:“也只是传说罢了,或许只是世人认为静界太过冷清,所以将这开得热烈的花送上了静界。”
叶云冉和叶商止随着无妄进了村。村中炊烟袅袅,饭菜香阵阵飘散,不时有妇人站家门口唤贪玩的孩子回家吃饭,也有着年轻姑娘红着脸将精心制作好的食物小跑着送给外出刚回的年轻男子。
无妄念着佛号走到一户人家门口,那家主妇正立在门口等待着晚归的亲人。无妄双手合十:“施主,可有剩饭剩菜可施舍与贫僧?”
妇人也忙喊一声佛号:“小妇胡氏,师父若是不嫌弃,屋中刚做得一桌菜,师父可进屋来吃。”
无妄依旧微低头道:“施主仁慈,贫僧自是感激,只是贫僧此行还有两个同行的姑娘,怕是会打扰了施主。”
妇人将门更加打开一些:“既是随师父一道的,自是清白之人,怎会打扰。”
无妄踏进门:“既是如此,贫僧就先谢过施主了。”
叶商止和叶云冉紧跟着无妄进入屋中,向着屋中女主人和气道:“叨饶了。”
妇人回道:“应该的。”
叶云冉捏着袖中的点心包,又闻着屋中的饭菜香,饭菜明显比袖中的点心要可口。叶云冉盯着无妄的背影,不无怀疑地想着,这和尚肯定是一早便知能化到这一桌好菜的。
餐桌上有两荤两素一汤,还有几道小配菜,皆是形美味香。或许是为了照顾世俗对和尚的看法,无妄只动了几盘素菜,而对于那荤菜,无妄是看都不曾看一眼。叶商止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汤,叶云冉则是挑衅地看着无妄,将排骨吃得满口香。
等到家中男主人带着孩子回来时,只剩了一些残羹。男主人很是和气,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直接收拾了起来,还体谅地问道是否吃饱。
孩子在外玩了一天,腹中空空,看着一片狼藉的餐桌虽是尽力掩饰,依旧透出些难过。
其实一桌菜多是叶云冉吃掉的,叶云冉看着孩子可怜的眼神,不由愧疚。
叶云冉抬手,想为男主人收拾桌子,却感觉袖中很沉,意识到乾坤袖中还有很多路上买的糕点。
叶云冉眉开眼笑地将袖中的糕点拿出来,唤站在桌旁的孩子:“饿了吧。我这还有一些糕点,先吃些糕点好不好?”
孩子看着香甜的糕点,明显是很喜爱的,却不敢吃,而是眼巴巴地看着正收拾着餐桌的父亲。男子将收拾好的餐具边端往厨房边道:“丰儿饿了就先吃些糕点。”
叶云冉将糕点放在孩子的手中,笑道:“吃吧。”
叶商止看小孩吃得很是乖巧香甜,不由联想到一路所见之人之物。叶商止想,这无回村,明明是一个很好的村子,怎的就被人传成一个吃人的村子了呢?
叶商止伸手抹去小孩唇边的一些糕点碎屑,笑问道:“我听你父亲喊你丰儿,我也喊你丰儿可行?”
丰儿感觉眼前的女子很是温柔,也就甜甜地笑着点了头。
叶商止道:“丰儿,你今天玩得可开心。”
小孩咬着糕点道:“村外有很多好玩的东西,爹和我今天都很开心。”
小孩又有点闷闷地道:“只是今天出去玩的时候,有个不认识的老人堵着爹不让他走,还让我叫他爷爷,那老头胡搅蛮缠的,我们用了好长的时间才脱身。”
叶商止将孩子抱起,安慰道:“我们总会遇见一些不好的人,把他忘了就好了。”
叶商止将糕点喂到小孩的嘴边,小孩吃着糕点,不一会就喜笑颜开了。
叶商止又道:“那丰儿的爷爷在哪里啊?”
丰儿兴高采烈地挥着手:“村里年龄大些的都是丰儿的爷爷,他们都很疼我的。他们经常给丰儿好吃的。”
叶云冉看小孩口齿伶俐,也插话问道:“那丰儿今年几岁了?”
丰儿吃着糕点,含糊不清地回答:“六岁。”
叶云冉看孩子可爱,不由打趣道:“那丰儿去年几岁啊?”
“六岁。”
叶云冉笑道:“那前年呢?”
“六岁。”
叶云冉笑意更深:“那十年前呢?丰儿几岁啊?”
丰儿依旧答道:“六岁。”
叶云冉撑着桌子笑看着丰儿,觉得小孩真是有趣:“丰儿今年六岁,怎么十年前也是六岁了?”
丰儿有些急了:“我就是六岁,一直都是六岁,娘亲二十岁,一直都是二十岁,爹二十三岁,一直都是二十三岁。”
叶云冉不笑了,她伸出手,摸摸孩子的额头,忧虑道:“看着挺伶俐的,但怎么感觉有点傻啊。”
丰儿年龄虽小,却也是敏感地感觉到了眼前的女子有些瞧不起他了。丰儿脸涨得通红:“六岁,我就是六岁。我才不傻。”
叶云冉收回手,叹口气:“这孩子没救了。”
丰儿泫然欲泣,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叶商止抬头瞪叶云冉一眼,伸手将丰儿揽进怀中柔声安慰着。
5
丰儿走了一天的路,本就疲累,又与叶云冉斗嘴费了精神,所以等饭菜再端上时竟是躺在叶商止的怀中睡着了。
胡氏从叶商止的手中接过孩子,又将叶商止等人安顿好,才打算去吃饭。
叶云冉看这农家也不是大富之家,却如此尽心照顾自己一行人,不由感动,便将一小包金豆子塞给胡氏。胡氏坚决不愿接受。
在推搡中,无妄一把抢过金豆子踹好,并双手合十道:“我看两位施主皆是不为富贵所动之人,贫僧实是敬佩。为了避免你们相互推脱伤了和气,这祸源就由贫僧带走吧。”
胡氏双手合十:“师父说得是。”又笑向叶云冉道:“姑娘一路奔波,早点休息也好脱去一身疲累。”
叶云冉亦笑道:多谢夫人的关怀了。”
待胡氏走远,叶云冉将手往无妄的眼前一伸:“将钱还给我。”
无妄揣紧了钱袋子:“所谓金银本就是凡俗之物,施主无需如此挂怀。”
叶云冉咬牙切齿:“那你将这凡俗之物还与我可好?”
无妄不为所动,捻着佛珠就走,只留给叶云冉一个光头。
叶云冉气急,催动灵力就要强抢。
叶商止握住叶云冉的手,及时地制止住了叶云冉的行为:“那金豆子也不是重要之物,他拿就拿了,再说妹妹你不本就要送人吗,送给师父也一样。”
叶云冉恨恨地盯着无妄紧闭的门:“我就当行善积德了。”
6
无妄一行人在村中住了月余,胡氏也俨然将他们当成了家人。只丰儿因叶云冉逗弄过他,所以置气般地不怎的搭理叶云冉。
正午时分,叶云冉一手拎着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一手抬高到额上挡着太阳,裸露的肌肤在烈日的照耀下白得几近透明。
叶云冉低头看看手中的事物,蔫蔫道:“我给丰儿精心挑了这许多东西,他要是还不搭理我,那可就真是令我伤心了。”
叶商止低笑:“明明是你想要试试外面传言是否是真的所以才寻了个理由要我们陪你到城中,这东西分明也就是你看着随手买的,怎就成了精心挑选了。”
烈日灼得叶云冉的肌肤有些发红,叶云冉抬头看着那太阳,继续蔫蔫道:“这街边传言真是不可信。若我不有这好奇之心,此时在家中得是多舒坦。”言语间颇是痛恨那传言。又左右看看两人道:“这东西就是我精心挑选的,你们可得好好记住了。”
叶商止含笑点头。无妄则是边保持着匀速往前行走,边远远地望着村口那两株樱竺树在出神,并未留意叶云冉的话。叶云冉将遮挡阳光的手放下,微眯着眼睛,手指微微屈伸。
小道上无故就起了一场大风,风中携着细小的沙石,那沙石不断地往无妄出神的眼中钻。结果就是无妄被沙石硌出了眼泪,不由便闭上了眼睛,终于不再望着那远远的树出神了。
叶云冉边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递给无妄,边关心道:“师父没事吧,快用帕子擦擦。”
叶商止伸出手,想要截住那帕子,但无妄已经拿过帕子擦起了眼睛。
无妄一擦,灼烧般的痛感便蔓延开来。
叶云冉看着无妄通红的不停流着泪的眼睛,舒心地大笑了起来。
无妄闭着眼睛默默的就地盘腿坐下,低声诵着经文。
再起身时,依旧是一双明眸,连眼角的微红都没有。
叶云冉盯着无妄:“你有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
无妄不言。
叶云冉将手中的事物拎高一点:“等一下见到丰儿,要告诉他这是我精心挑选的,明白吗?”
无妄对着叶云冉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叶云冉满意道:“这就好。”
远远地便可以看到丰儿正在樱竺树下等着他们,准确地说是等着叶商止,丰儿格外地喜欢叶商止,黏她黏得紧。
7
一看到叶商止踏进村中,丰儿便飞奔到叶商止的身旁,叶商止笑着将这小小的人抱了起来。叶云冉趁机讨好地将买的东西拿给丰儿:“丰儿你看,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丰儿从叶云冉的手中捡起一根发簪,无声地看着叶云冉。
叶云冉咳嗽两声:“这等丰儿长大就能用了。”
丰儿又从叶云冉的手中捡起一个五颜六色的穿着裙子的小娃娃。
叶云冉平静道:“丰儿一个人难免孤单,这娃娃可以陪着丰儿玩。”
丰儿勉为其难地将东西收起来,扭过头,别扭道:“我原谅你了。”
叶云冉松了一口气。
叶云冉正打算再哄哄丰儿。无妄已经在丰儿的手中捡起了一块黑黑的小石头,向着叶云冉道:“这不是在路上捡的石头吗?”又从丰儿的手中捡起一朵绒花:“这不是施主你在路边捡的吗?”
丰儿气愤的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地扔到地上,小脸板得铁青。叶云冉盯着无妄,恨得牙痒痒:“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妄无比坦然地迎着叶云冉的目光:“出家人不打诳语?”
叶云冉堵着口气,转身就走。
经此一事,丰儿彻底不再和叶云冉讲话了。每次看到叶商止和小孩玩得欢,自己却无法融入,叶云冉对无妄的怨念便多一分。可每次对上无妄,叶云冉都是大败而回。
叶云冉觉得无妄简直就是和尚中的败类。
8
又是两月过去,金秋时节,村口的樱竺树上挂满了红色的风铃,风一吹,悦耳的风铃声便飘散到了村中的每一个角落。
叶商止很是喜欢这些声音,经常伫立在樱竺树下听风铃声响。
无妄也似是很喜欢这响声,经常在树下一坐便是一天,对于叶云冉的挑衅也变得格外宽容。
叶云冉也尝试着在樱竺树下坐坐,发现无聊得很。
连续几天,饭菜都格外地丰盛。
叶云冉想着,丰收时节果然是个好时节,同时也不客气地尽情享用美食。
又是一天饭毕,胡氏却并没有立马收拾碗筷,而是不时偷看叶云冉几人一眼。
叶云冉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夫人可是有话要说?”
胡氏急忙点头:“师父和两位姑娘可是要长住村中?”
叶云冉看着目光躲闪的胡氏,想自己一行人确实是打扰这家人太久了,可是……,叶云冉向无妄看去,无妄来这无回村是为取一样物品,如今她自个玩尽兴了却将无妄一人留下,这委实不太好。
叶云冉有些犯难。
无妄向着胡氏微笑问道:“若是长住村中,该当如何?”
听得无妄开口,胡氏很是激动:“若是师父愿意长住村中,我们自当奉师父为尊。”
“奉我为尊?”无妄微挑眉道:“区区一个无回村又何谈为尊。”
胡氏听得低下头。
叶云冉向无妄看去,这和尚,对无偿收留照顾自己的人也是如此地咄咄逼人,真是个败类啊。
胡氏不敢再言语,默默地收拾起了碗筷。
无妄静默了一会,开口问道:“她是醒了吗?”
胡氏收拾碗筷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她颤颤地点了头。
无妄又问:“是她嘱你这么与我说的吗?”
胡氏又点头。
无妄向着窗外看去,透过沉沉夜色,还似看见那一树火红的花,鼻端还萦着那花的香气,耳畔还响着那铃的声音。
眼前又是燃灯殿空寂大殿,是万年不灭长烛,是梵音袅绕,是优昙青叶默立。
燃灯殿中,他匍匐而拜,是燃灯殿,成就无妄。可他放眼看去,整个静界隐在雾中,看不分明。千年万年,他只见燃灯殿殿烛长明。
“入一无妄,彼六知根,一时清净”,他心中的佛如此告诫他。
无妄的目光不知落在哪个角落,他道:“贫僧自是不会在此久住,只待我取回属于我的东西,我自会离开。”
无妄向着胡氏行礼:“烦施主向她告知一声,无妄此来只为拿回所失之物,若她有空闲希望可见贫僧一面。”
胡氏忙不迭地点头。
9
有冷风吹拂发丝,鼻端萦着淡淡花香。
叶商止警觉地睁开眼。
一红衣女子斜座窗沿,大朵大朵的樱竺花开在衣摆的尽头。
长发随意披散,在风中飞舞,她的眉目极深,似是化了极重的妆容。她原是望着窗外,却在叶商止醒来的一瞬便移转了目光到叶商止的脸上,她目光极为恬淡,是日日时光打磨出的一种淡雅,眉间盛开着一朵大红的樱竺花,眉心一点淡粉,正是樱竺花的花心。
她一双漆黑如水眸子凝着叶商止,忽地莞尔一笑,如万千涟漪在水中荡漾开,她道:“你可是喜欢无妄?”
叶商止整整衣裳在床沿端坐好:“何出此言?”
红衣女子道:“我看你和她日日相聚树下,即使无言却也可以静坐一天。”
叶商止摇头:“我是喜那开的花,喜那清脆铃声。”
女子又是专注地凝着叶商止,她好像总是如此专注,她问道:“为何?”
叶商止道:“樱竺花虽是极艳,但是艳得真真切切,它花心一点粉,又是柔软的明明白白。我素来喜欢明晰的事物。那树上铃声不停,应是栽下樱竺树的那人在等待着另一个人,她用一树铃声来诉说着思念,铃声不停,思念不断,铃声热烈,思念爱恋也热烈似火。我喜这份情,也喜欢这样直白之人。”
女子微侧着头,专心致志地听着,唇角上扬,浮出一点笑,但这笑却是有些惨白。她凝着叶商止的目光清明了一些:“那你说无妄他可听得出?”
叶商止微避开女子的目光:“不知。”
女子亦识趣地移转开目光,又是凝着窗外,语声淡淡:“我知他心中一直住着一尊佛,那佛在他的心中不断成长,占据了他的整个心,使他的心中再住不进其它物,那佛在他的耳边日夜诵着经文,使得他再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他是最为虔诚的佛的信徒。”
叶商止静静地等眼前女子说完,才道:“可他下来了,融入了这红尘万丈。吃酒喝肉,贪恋钱财。”
女子沉吟一会,轻点头:“是这样的,合该是这样子的。”
女子又道:“我还知他望不到静界,他守了燃灯殿这么多年月,一直望不到静界。眼前永远蒙着一层迷雾。他始终不得要领,却还是执着地守着。”
女子轻笑:“因他生在燃灯界,他便一定要成佛吗?”
“成佛,又有什么呢?不过是无尽的孤寂岁月。”
女子手掌向上撑开五指,手上盛开一朵明艳的樱竺花:“我等他好久。只是我累了,我不愿等了,我想要他忘了他的佛,让他好好陪我一世。”
女子站起身,捧着手中的樱竺花,一步步行至叶商止的眼前:“你看,这花开的艳,开得烈,却没有叶相陪。”
女子轻抚手中樱竺花:“花开得再艳,花开得再烈,也想要有叶相陪,等不到的话,就自己想办法化出叶来吧。”
叶商止低低道:“可他就是念着佛,他就是要成佛,你能拿他如何,不如痛快将他所失之物还他还不至于令他怨你。”
女子握住手,手中樱竺花消失不见,她低下头,突又笑道:“我虽是不能令他忘了那佛,可是你,总是可以的。”
叶商止望着女子:“樱竺,你为何如此自信我就会帮你?”
“我本是应该再沉睡一个季节,可是我在沉睡中入了虚空之境,华胥国主告诉我说,你需要天空之泪。”
叶商止的瞳孔骤然睁大。
10
樱竺淡淡道:“你随无妄来到这里,你知无妄来自燃灯殿,知燃灯殿中守护着一物,那你可具体地知道,燃灯殿中守护着的是什么?”
叶商止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她起身行至桌边胡乱喝下一盏茶。
良久,叶商止艰难道:“是天空之泪。”
樱竺点头浅笑:“就是天空之泪。”
又是一阵静默。
无数星辰在叶商止浅蓝眸中跃动,良久,星辰归于平静,叶商止道:“我助你,你将天空之泪赠与我。”
樱竺手中盛开着樱竺花,她垂下手,手中樱竺花消失,樱竺摇摇头:“我虽是盗了天空之泪,可是我早将它赠于她人。”
手中茶杯炸裂,叶商止握紧碎瓷片:“那我凭什么助你?”
樱竺踱回窗沿坐下,转头慢悠悠道:“我身上虽是没有天空之泪,可是我知天空之泪在何处。而且”樱竺眸光一闪,“若是天空之泪的守护者在,你必是难以顺利拿到天空之泪。”樱竺又道:“无妄此时虽是未成佛,法力却是不弱,而且你不知道的是,天空之泪与守护者之间存在着契约关系,若是无妄执意不肯给你天空之泪,他是可以毁了天空之泪的。可是如果他忘了他心中的佛,他依旧是守护者,却不会阻碍你取得天空之泪。”
叶商止的眸色渐深。樱竺望她一眼:“逼问我?我命不久矣,不会妥协。你永远不会知道天空之泪在哪。杀了无妄?你的手上沾染上守护者的血,又何谈让天空之泪为你所用。”
阵阵冷香顺着窗飘进房中。东方初现一道红光,外边天色渐明。
樱竺抬起手,纤细修长的指在空气中轻划着,片片樱竺花瓣组成无妄二字,在微曦的时间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樱竺专注地凝视着那二字,道:“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也是你唯一的选择。”
东方霞光大盛,叶商止轻启唇:“好,我答应你。”
空气中浮着花香,草香,还有丰收的麦禾气息,有露珠在草尖摇摇欲坠,一只蜗牛慢吞吞地爬上草叶,将露珠啜入。整个村庄从一片草叶开始渐次苏醒。
樱竺笑迎着霞光张开手臂,深邃的眉眼中凝着满满的期待:“我望我的无妄可以陪着我看每一个日出。直到我再也无法张开手臂,再也无法拥抱他。”
村中响起第一声鸡鸣,村中人渐次苏醒。窗边人已消失,空气中的无妄二字也被打乱,那樱竺花瓣在空气中飘着飘着,却就是不落下来。
无妄打开房门,那樱竺花瓣飘到他的头顶上方,落了他满身满脸。无妄一脸茫然地抬起头,阳光刺得他眯起眼,有两片樱竺花瓣飘飘悠悠正好温柔地覆在他的眼睑上。
叶云冉看这一幕,打趣道:“无妄师父难不成要走桃花运了,反正酒也喝了,肉也吃了,钱也昧了,再找个女人也不碍事的。
无妄的唇角挂了抹温和笑意,俯下身轻拍打掉身上的花瓣。
叶云冉继续道:“无妄师父,你看这村中的花瓣都这么喜欢你,要不你留下好了,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再找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比你当和尚强啊。”
无妄唇角笑意瞬间隐没:“要不叶施主你就留下来让他们以你为尊吧。”
叶云冉道:“我愿意,这村中人也不愿意。”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般,上下打量着无妄,眼角眉梢都是笑:“没准这村里的尊长是个女子,看上了无妄师父你也说不定啊。”
无妄不答话,冷哼一声,转身走。叶云冉讨了个没趣,也默默地离开了。
11
胡氏得到樱竺口信时,已是冬天,整个无回村已被大雪覆盖,满树的樱竺花虽还是开着,却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被染得雪白。
樱竺还是一袭红裙,裙摆在雪地上曳出一地火红的樱竺花,樱竺道:“其实我不想在冬天见他,冬天太冷,冷得一切失去了温度。我想在灿烂的夏日见他,那是樱竺花盛开得最美的时节。”
簌簌雪花飘落在樱竺的身上,那一身红衣却是丝毫未受影响,她依旧是如火般的樱竺。
叶商止凝视着皑皑白雪道:“烈日终将融化寒冰。”
深夜,胡氏引了无妄去见樱竺。沿路皆挂满了红色灯笼,幽幽红烛泪不断滴落。无妄伸手去触那烛泪,依稀还带有温度。
胡氏道:“村长怕天黑迷了师父的路,所以特意嘱我们挂了这满路的灯笼。”
无妄古井般的瞳仁望着胡氏:“你看我可是眼盲之人。”
胡氏竟是没有如月前般畏缩,她抬头迎着无妄道:“不是眼盲之人,却是心盲之人。”
无妄握着烛泪,良久,竟是低笑出声。
又行一路,已是村口,两棵樱竺树静静立着,有琉璃碧瓦从樱竺树的顶端一寸寸地延伸开来,顷刻便成一座宫殿,殿中青灯古佛,一派寂寂,有女子身影在殿中若隐若现。
白玉铺就的阶梯延展到无妄的脚下。胡氏对无妄行一礼,无声退去。
无妄顺着阶梯步步前行,梯上渐次盛开红色樱竺花,诡异而妖艳。
推开朱漆殿门,樱竺正静静地伫立在佛前。无妄的眼帘微动。
樱竺回转身,深邃眉目凝着无妄,她笑道:“无妄,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无妄眉心蹙起,全是厌恶之态:“你盗窃燃灯殿中的圣物,我岂能不来。”
若有若无的檀香飘散在空气中,是无妄熟悉的味道。樱竺轻抚上无妄的眉心:“你自认为成佛而生,可是,无妄,佛摈弃七情六欲。无妄,你看看你,哪点可为佛?”
无妄任由她动作:“百年前,是你告诉我,佛在心中,心中有佛,终会成佛,你忘了吗?”
樱竺将手从无妄的眉心移开,回转身望着那佛,一身红衣与这殿格格不入:“我没忘。可我不是佛,无妄你也不是佛,我们心中不需要有佛,我们都不需成佛。”
樱竺眉心鲜红樱竺花褪去色彩,化为金色优昙,整个殿中佛光大盛,有梵乐自空中而来。樱竺浑身笼着佛光,端得是圣洁无比。
樱竺笼着佛光,一步一妖娆地走向无妄,她握住无妄的手停在心口的位置:“无妄,我差的不是一点点,我差的是一颗心,我的心中无佛。我望得见静界,我可以进入静界,我听得到诸佛的召唤,可是……,可是无妄,我成不了佛,我的心中都是你啊,无妄。”
无妄的另一只手蜷缩着,他的唇抿得极紧。
樱竺踏前一步,拥抱住无妄:“无妄,我爱你啊。我们相伴几百载,多少个日日夜夜的陪伴,难道就比不得一个虚无缥缈的佛吗。”
“樱竺,你知我从何而来吗?”
“我是燃灯殿殿烛,身为燃灯殿殿烛,我必要守护燃灯殿一生。无妄情,无偏执,我为佛而生,心不生情,樱竺,百载相伴,你怎还不明白,我如何能爱你。”
无妄眼神空洞,语声清冷:“樱竺,我不爱你。”
樱竺身上的佛光散尽,又是那个肆意红衣樱竺,她拥得无妄更紧,笑意张扬:“无妄,你怎么能不爱我呢。你爱我的,你会爱我的。”
12
星星点点蓝色星光从天际洒下,温柔地圈住无妄和樱竺,融入他们的身体中。
叶商止自佛像后走出,她手中印结翻飞:“星焰,收。”
星辰又星星点点地从樱竺和无妄的周身冒出,凝成一团火焰的形状,火焰的中心是一个金色小点。
叶商止招手,星焰便飘飘落于她的手中。
樱竺放开无妄。叶商止望向樱竺:“这星焰我可赠与你,只要你将星焰融入他的身体内,他被篡改的记忆就会消失,原本属于他的记忆就会回来。”
樱竺抬翻起左手手腕,叶商止将星焰置于她的手中。樱竺将手紧紧一握,千万樱竺花瓣从她的手中漫出,星光散在空气中,顷刻消失。
樱竺望着无妄道:“不用了。我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载了。他会陪着我白头,陪着我一起离开这世间。”
樱竺左手凝出刀刃,往右手食指一划。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樱竺在无妄的额上画出血咒,磅礴灵力顺着符咒涌出,散布进无回村的各个角落。
一刻钟后,无妄睁开眼,已是一个普通凡人。
乍一睁开眼,他有些迷糊,却在看到樱竺后目光清明起来,他自然地牵过樱竺的手,眼中是温柔笑意,他道:“在人间的时日可辛苦?”
樱竺拉着他的手,笑摇摇头,却是有些委屈:“我在人间等了你好久,你怎么现在才来?”
无妄抱住樱竺,轻叹一口气:“我是和尚啊,对和尚来说是一定要修成佛的。”
樱竺脸上委屈更甚,无妄看她一眼笑道:“可是,我总觉得还是樱竺更为重要。”
樱竺依偎在无妄的怀中甜甜地笑了。无妄下颌轻抵着樱竺的发丝,他语声温润:“樱竺,你遭受大创,已经没有佛灵的寿命。樱竺,我来陪着你好不好?陪着你慢慢老去,陪着你慢慢走向生命的最终。”
樱竺攀着无妄的肩,直起身,在无妄的耳畔呢喃细语:“无妄,你成不了佛的,你的心中有我无佛,你是爱我的。”
无妄亦是微俯身在樱竺的耳畔呢喃般道:“是啊,樱竺,我爱你,很爱你。一直,一直,都很爱你。”
樱竺的唇上扬出一个妖艳的弧度,无妄看着樱竺,唇角亦是弯出一个弧度,他头再次下低,唇堪堪落在樱竺的唇上。
樱竺唇角弧度凝结,她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无妄头慢慢上抬,戏谑地笑看着樱竺。
樱竺呆愣一瞬,反应过来,她笑着勾住无妄的脖子,吻上他的唇,笑容妖冶:“做什么和尚,成什么佛,做我的夫君不好吗?”
无妄目光缱绻地凝在樱竺的脸上,含糊道:“自是好的。”
殿廊上,棵棵樱竺树拔地而起,一朵朵樱竺花倚着墨绿的叶,盛开在暗夜中。青灯古佛已不见踪迹,琴声涔涔,美酒泛香,屋梁殿宇间,雕刻上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樱竺花,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暖玉为砖,一步一踏间满是温暖馨香。
“你的佛呢?”有人在无妄的心中问。
无妄采撷下树间一花,沁骨香融进无妄心中,那声音在心中越来越淡,无妄无所谓地答:“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