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神仙乡里逍遥仙 >  第九章 凶客

初生之剑迎上瀚海,顿激起一片狂澜汹涌。

海纳百川,剑上一切锋锐之气,都在那格外温柔的气息包裹而上的瞬间尽数化去。我握着手中失了精气神的剑,尚未及反应,只听“铮“地一声——

双剑相击。

对方的剑杀气萦绕,应当是柄极凶的利器,此时挡着我的剑,那杀刃却近乎温顺,慈和得好似在包容一个胆大包天的小辈。

我不禁呼吸一窒;心一悬。

以往同师父对招时,他老人家便好这般敛息退让,直到我放松警惕之时——一招制胜。

我拿不准对方于我是否有杀心,于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对方的剑招很古怪,很柔,却又很疾,好似天地间周旋的风,同我中正平和的剑招气韵相像,行径却大相径庭。转眼过了十几招,我渐渐适应了对方的节奏,勉强不再被那人牵着鼻子走。对方似无意速决,我只要能将他逼走就好。

深沉如墨的黑暗里,只有“叮叮”剑声不绝于耳。以我的境界,神识唯能探到剑气横飞——惊心动魄。

终于,一个间隙,叫我抓住了机会。

我当机立断,即刻闪身近前,第一次得以避开剑气,近了他的身。

我发麻的手紧紧攥着剑柄,正欲挥出一击——

一股温暖的馨香幽幽钻入我的鼻腔。

这是……

便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剑光已至我胸前——

“小师兄!”

“快闪开——”

——我最终被这一剑刺穿了肩膀。强大的剑意直将我击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

头昏眼花,剧痛加身,我缓缓滑到地上,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萧济,你别拦着我!你看清楚,我不会害他!”

恍惚间,我隐约听见前方人语。一切知觉都模糊起来,唯一分明的只有一件事——

那是……师兄身上的香。

这是……师兄的声音。

师兄……

……可那人又是那么陌生,气息陌生、行招陌生,处处陌生,陌生得如同素未谋面。还有那一身杀气,浓郁到不可思议的杀气。

他怎么会……怎么会是师兄?

若他真是师兄……又何至于宁肯任我执刃相向,偏不开口与我相认?

为什么……

一片迷惘中,唯有鼻间萦香确凿清晰。我勉强清醒几分,才发觉冰冷的手正在剥开我肩头衣衫。

一旁还有师弟急声质问:“你如何证明你是二师兄?二师兄可不是你这个……这个样子!”

肩头的手动作一滞。良久,我听见面前一声低笑:“萧济,你总算长了点儿心眼,也知道质疑了。那我要给你小师兄上药,你怎不拦我拦到底?”

他的语气听上去说不出的奇怪,很悲凉,又很怀念,像是在提及一件再回不去的旧事。

“你是被萧渡眷养的家鸟,我一时悯惜,叫你得尝天地之气,开了灵智。师父收你作弟子,你从师姓萧,我戏为你取名为济,却又成日唤你‘小鸡’……这些够了吗?我是你二师兄吗?”

说到最后,他笑了起来,声音中却再无阴霾:“说了这么多,我口都说干了,也没人去给我倒杯茶。没眼力见儿呢。”

是再熟悉不过的语气.。

一口横亘在胸口的气终于泄了下来,我阖上了眼,任自己软倒在他身上。

疑云如潮水退去,故人重聚之情蓦地漫上心头。

……没有喜悦。

再见师兄,我心里却只有三年前陈疤被揭的痛。痛入骨髓……

三年前那场雨真的好大……师父说,他教不了师兄什么了,师兄该下山了。

师兄就这么踏着狂风骤雨下了山。

至今我好似还能听见当日我绝望的哀求——

“师父,师兄可不可以不走……我会努力修炼,可不可以让师兄等两年,带我一起下山……我会好好修炼,师兄能不能别走,师父……”

师父摸着我的头,半晌未发一言。末了,他却终究是叹了口气:“你们各有各的道要走,强求不得……三年,你且等三年,他同我约好了,三年便会回来。”

可我分明在师父脸上,看见了师兄一去不回的凄然。

我抱着这虚妄的三年之约,熬过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

到最后,我竟疯魔般地坚信,师兄一定会在第三年归来。

再不济,还有第二个三年、第三个三年……师兄总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我将伤口一层又一层裹紧,试图以此自欺欺人……

直到今日,那道伤才得以血淋淋摊开眼前。

……眼睫微颤,一滴泪落了下来。

不知是上药的痛还是心上的痛,我痛到呼吸都在发抖。

我紧紧抱着师兄,生怕这失而复得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妄。

“……别动。”师兄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低沉又动听,“乖乖的,给你上药。”

“嗯……”

额头抵着师兄肩头,我忽而疲于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师兄就在面前,我纵是身死此处,亦无憾了。

……我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真君子,我只是真的累了,师兄身上的香许是有安神的效果,我嗅着嗅着,不知不觉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迷半醒间,寒冷如潮,一波又一波浸透我的四肢百骸。我禁不住有些哆嗦,无意识向师兄怀中蜷了蜷,只觉那怀抱滚烫如火。我下意识嗅了嗅,师兄的香已经很浅淡了,只在回忆中留下一点幽袅的余韵,借昏沉意识悄然溢至鼻间一丝一亳。

好甜......沁人心脾的甜,我沉溺其中,不觉有些醉了……

……可师兄自己身上的香呢?

此念头一出,我登时激灵灵一下醒了过来!

幻梦中醉人心弦的香蓦地碎了,只给我剩下一片狼籍的血腥气与草药味,又苦又涩。

师兄呢?

我猛地坐起身,肩上伤口被牵动,又是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散出,我却全然顾不上了。

我坐直了身子,却不敢睁眼,生怕一睁眼,梦就会碎。

无依,彷徨,我缩在冰冷与黑暗的夹缝中,一边发抖,一边瑟瑟。

“小师兄。”有人扶住了我,声音轻飘飘传入我的耳畔,“你肩上还有伤,小心些……二师兄去石壁了,让我先照看着你,说小师兄你醒后拿着这什么引路灯向北走,我们就可以直接回山了……小师兄,小师兄?”

我如梦初醒,终于自崩溃中抽身而出。

肩头撕裂般的痛睨着这空儿直冲入我脑海,势不可挡。我呼吸不由一沉,径直软倒在师弟身上。

冷汗渗入衣衫,更冷,更疼……只是它们反而让我的头脑冷静了几分:一切障目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真相随即水落石出——

我想,我来此的目的怕是完不成了。

师兄至此,怕是直奔这记忆来的。

一股无力感涌入胸腔,我颤抖不已的五指在地上摸索着,抓住了剑柄,虚弱问道:“引路灯?”

“啊,就是一盏……灯?不过这灯模样有些古怪,不像是山上常用的。”师弟的声音放轻得十分小心翼翼,活似怕惊到我,“小师兄,你要拿着吗?”

我吃力地抬起眼皮,透过茫茫黑暗,我看见了师弟脚下一点暖橘的光。

那的确是一盏很怪的灯,黑色的边框里没有火,只有光。

师父说过,仙山无日月,于山上三载匆匆,于山下怕已轮过不知几百年光阴。

人间百年过,沧海变桑田,一盏灯有了变化,便也无甚可稀奇之处了。

只是……

这百年里,师兄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还有……他身上那浓重到神鬼皆惊的戾气,究竟……

我再不敢想下去,心一并绞痛得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