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想她应该是姗月那样的,笑眼明媚,活蹦乱跳。
高考将至,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即使妈妈说我不用为高考付出太多心血,我比别人多很多路。
爸爸的家乡,是一个经济,科技发展严重落后的地方。尤其教育,一个感觉不考上一个好大学就会完蛋的地方。
我不这样想,但回来的第四年,我的思想也有些被同化。
不高考就完蛋,考不上就完蛋。
即使事实不是这样的,但去年高考过后,高高的楼层,飞下身影。那段时间高二转高三,班上的气氛突然变得紧迫。
雪花一样的试卷,还一样的题。即使我有选择,也时常感觉喘不上气。
同桌是个女生,压力大到失明,被要求回家休养,她开始哭。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会落下多少课,老师也没有办法。
其实都不是。
松懈就宛如洪水,随时冲垮未修缮的堤坝。紧绷着才是动力,突如其来的闲暇就是断弦。
其他班在讨论,这个班更压抑。
姗月成了我的同桌,我的桌位靠墙也靠前,挡不住别人,也方便我学习。
每周换位置,姗月人小,也争不过别人,基本都只能坐在后面。
这次不一样,在别人还在犹豫的间隙,她笑眯眯地就把抱着卷子过来了。
“你好啊,姜惊。”
她好像不受影响,眼睛弯弯的。
“你好。”
“姗月,你不怕人家明天就回来啊?”
我的声音被盖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眼睛亮闪闪的。
一样的瑞凤眼,为什么不一样?
挣扎,痛苦,又冷漠的双眼,我想再看看,想沙漠的深坑到底是深渊还是枯泉。
忘了,我被删了。
今天,她加了我。
因为太主动,被驱逐出境。她都加我了,应该是原谅我了。
又是红色感叹号。
我什么都没做,这又是为什么?
申请好友吗,问一问原因。
我不敢,被拒绝了,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我会坚持,但宋岁岁也会躲,有自己龟壳的宋岁岁最会躲。
同桌没回来,姗月依旧坐在我旁边,偶尔问我几道题。大多数课余时间,她在放松。
折折千纸鹤,看看课外书,睡睡觉,发发呆。放松得和整个教室的人都不在一个图层。
“你不备战高考吗?”
姗月收起课外书,表情讪讪:“不好意思,我影响到你了吗?”
“没有。”问了一个没必要的问题。
“你为什么也那么认真?”
“什么?”
姗月把自己的卷子推到我面前,“你为什么也这么认真?”
她带着笑意问。
“高考啊。”
她又把课外书拿出来,“不高考,我也能过得很好。”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当然是高考啦。”
“?”
“玩啊。”姗月歪歪头,“姜惊,a市14年的tear珠宝展览会上,我见过你。”
“但我来这个地方,是因为我在爸妈身边玩得不开心,自己犯错,让他们主动流放我。”
“你家的事情,我略有耳闻。即使这样,你和我就算真的不在学校,毕业了,也不愁工作的事。”
“学校的大部分人高考,考上好大学是为了找个好工作,指不定有些人的工作还是我提供的呢。”
姗月笑得狡黠,说的话犹如惊雷。
我在争夺别人的资源,占领别人的名额。
起先,我不觉得高考会耗人精神。
回来的几年里,过年,大年三十,一家人聚在一起,考上大学的人被吹捧。
爸爸会多次强调,我成绩很好,暗示所有人我会考得好。
这里成绩好,代表有知识有文化,在家里就会有话语权。尤其考上大学的爸爸娶了一个外地媳妇,还挣了很多钱。
妈妈会提前离席,我被迫留在吹捧里碓垒窘迫。
高考才会有出息。
即使另辟蹊径的姑姑,也做了生意,买了房子。她的经历没人关心,反倒成了低俗玩笑的空白板。
灯红酒绿,也乌烟瘴气。
姑姑喝醉了给我压岁钱,变形的手指拉着我的手,“姜惊,考出去。”
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爸爸读书,姑姑打工,出学费。
这是姑姑的遗憾,她觉得考上大学就不会辛苦,不会被人瞧不起。像爸爸一样,做什么都有一堆人吹捧。
我握着姑姑的手:“我会的。”
那些人瞧不起姑姑,不是因为姑姑没读书,在外面靠男人。
这,我很赞同母亲的话,爸爸一家子人都瞧不起女性,厌女。
即使知道,爸爸的事业是靠外公外婆,靠妈妈的青睐。他们一听,更觉得考上大学的爸爸更有话语权,有能力,有手段。
很神奇的逻辑,是不是?
如果在高考的这件事上,我被同化,那我会不会其实遗传了爸爸的劣根性,多年以后变成酒桌上的那样的人。
这是我不愿意的。
我甚至有点恐惧这个地方。
好友申请。
她会不会早就看透了很多本质,却脱离不开,尝试,再尝试,用麻木结尾。
我有点理解她眼里的挣扎了。
乌龟伸出头,我远远地发出一点声响:在吗?回应我的只有一动不动的龟壳。
又被删了。
那小脑袋瓜一天都在想什么呢?
考吧,我没有争夺任何人的机会和位置,这是公平的考试。
好友申请。
她心情应该不错。
红色感叹号。
她心情不好。
……
“姜惊,要去聚餐吗?”
“什么时候?”
“群里面说这周末,但还多人,家里不让出来,估计人不多。”
“不好意思,我没看群消息。”
姗月眉毛一挑,声音压低,“屏蔽了是不是?”
我点头。
“我也屏蔽了,但看见小红点还是想点开看看。”
夸张的表情,生动的字体语言,古灵精怪的。
人长大了,总有点淡淡的死感。
姗月是活人。
聚会大家吃吃喝喝,没多少感情。忙着学习,忙着刷题,忙着冲名次,高三互相都没有什么交流。
很奇怪,他们一起举杯喊以后十年后再聚,我幻想过。
我将生死之外的事看得太重,疲惫就会无限侵蚀快乐。
他们在自己分数上下波动的可控制范围,估量自己心仪的大学。
“姜惊,你呢?”
“a大。”
我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陈隗鬼哭狼嚎说我志向远大,姗月用饮料和我碰杯。
“毫无悬念。”
真的毫无悬念吗?
从前我这样想,现在有留下来的想法。我丧失了一些理智,但不足以让我做出错误的决定。
“毕业以后不说常联系,但也不要故作高冷啊你们。”
“不会不会。”
“来,为未来干杯。”
“cheers!”
空间提醒,是姗月用学校种植的白玉兰照片作留言背景,友谊长存。
毕业快乐,cheers。
爸妈有离婚的趋势,两人在门外吵,女声的尖锐逐渐平缓,男声总是夹在其中,显得无奈。
“离婚吧。”
那么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熬不过现在正在好转的日子。
好友申请,空间访问。
这次我只发了一个句号,严重自己是不是又被删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反反复复。
我图什么,窗外是寂静的黑,各家的灯光反射在玻璃上,风一吹,有什么在空中恹恹漂浮。
我伸手,它刚好躺在我的手心,是植物的绒,风怎么吹,怎么飘。
在我的手心里,它安静地煽动绒,安安静静的,融不进任何一扇窗。
真可怜。
“姜惊!”
同桌回来,让我给她补课。其实,她都会,但她就是觉得这一个月里,我们超前了很多。
高三只是一个复习的阶段。
姗月在后面对我挥手,我走过去,“你同桌心态崩了。”
“不知道。”
“我好几次看见她做题,写哭起来。而且,她每天都来得很早。”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学习,无聊当然是观察你们啦。”
“你想帮她?”
姗月摆摆手,“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是提醒你不要被她伤到。隔壁班的有个男生崩溃了掀了桌子,伤到好几个人,保安上来按的人。”
回头看去,同桌握着笔,一动不动,我离开座位的时候她还是这个姿势。
“谢谢。”
回到座位,同桌低着头,刘海遮住她的侧脸。
“姜惊。”
“你们刚才在讨论我吗?”
我没说话,她突然转头看向我,眼眶湿润,好像要一个答案。
不是,她是在哀求,大家不要讨论她了。她害怕被别人说心理有问题,害怕被别人说玻璃心。
不说话,看着我。
“嗯。”
她快要哭了。
“说你回来就遇见测试,分数还是全班前几,很厉害。”
同桌动了动嘴角,“谢谢。”
“你的答题卡是高三答题的模板,这个就让我练几年也追不上。”
“谢谢。”
桌上的数学卷子已经写完,我想休息一会儿。
“你第三题错了。”
是的,粗心了,没带负号。
“我爸说我是装的,别人不瞎就我瞎,我也觉得是我的原因。可能我不适合读书,浪费他们的钱……”
同桌抽纸擦鼻涕,说得断断续续。
“有时候考得不好,我就很内疚……”
同桌的名字虽然不是校排名的第一,但也是前几,每科答题卡都是每个班传阅的模板。
没有考得不好的时候。
接受教育是必然的,我没有因为这件事开心或者难过。
内疚?
同桌说了很多,大多和着哽咽听不清。她也不需要我听清,只是很委屈想说话罢了。
那个梦。
活着也很愧疚。
宋岁岁。
起先,我觉得姗月个子小小的,都是瑞凤眼,活蹦乱跳的。
如果宋岁岁快乐,就会是这样。
不是,她和同桌是一类人,是敏感脆弱,心思细腻的。
都是拧巴的人。
倘若对方不开口,她可以将所有,接收到的,自发的情绪都掩埋,直至压到自己。
我还是想知道情绪废墟之前的模样,也想抚平拧巴,听她说话。
捕捉到她的好友申请,我将之前编辑的话,一股脑都发送。
真的。
明明就是她先删的我,还是要等我开口。
再试探一下,没有红色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