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宋妩岁 >  第二十八章:宋岁岁,好久不见

妈妈回来了,我躺在和厨房并存的床上翻了个身。

她看到桌子上的半成品,插上电磁炉,电路通了。

“怎么拔了?”

“它坏了。”

“怎么坏了?”

坏了就是坏了,哪有什么怎么?!

“我怎么知道!”

妈妈走来走去,把火炉上的红薯提下来,“都成碳了。”

“那就扔。”

“那是钱了嘛。”她又走回到电磁炉那,开玩笑道:“怎么不把你扔掉?”

我没接话,她一个人在哪里嘀嘀咕咕,“今天外面太冷了,还说你回来做饭,我回来早点睡……”

电磁炉坏了。

“滴滴。”

妈妈手下的电磁炉是好的。

头痛。

辣椒多了,很呛,屋子更暗了。

爸爸是这时候回来的。

“是做什么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他的眼睛比妈妈还要大。

“哎呀,放水放慢了。”这是好脾气的妈妈。

“几十岁的人了,做点吃的做成这个样子!”

“……”

爸爸今天心情不好。

妈妈心情也不好。

我们都欺负妈妈。

“吵,一回来就吵,吵起来是不是很好听?”我害怕爸爸暴跳如雷,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阻止他们的战争,是爸爸单方面的侵略。

又是沉默,辣椒腾起的烟雾还没散去,那个苍老的男人又点起飘着灰色烟雾的烟。

他的烟很便宜,烟酒店里最便宜的那一种。

我不知道贵的烟,和便宜的烟有什么区别。

他经常一天抽一包,或者两包。

“这么大个姑娘了,回来不做饭等爸妈,还要你妈回来做饭,你害羞不,啊?”爸爸的语气很温和。

“老子和你妈一天累死累活的,望你们好好读书,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

“外面这么冷的天,老子们天黑才回来,成绩不好,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爹妈。”

妈妈呛了几声,“这电磁炉不管事了,她做到一半就坏了,现在才好。”

爸爸又忽然严厉,“你好好纵容,我说什么,你都护着。”

脑袋里突然出去一个走在夜晚小路上,提着灯的蓑衣人。

蓑衣人被冷风吹一下,又滚落的石头吓一跳。她走得很小心了,还是会撞到人。

走了很多年,背都佝偻了。

我茫然地转悠,都想跳离这条路,她拉着我,用灯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撞到她。

我愧疚却是个哑巴,她被撞歪的蓑衣锁脖子,她没有扶正,反倒问我有没有事。

孤独和无助。

屋子的灰蒙蒙不曾褪去,我躺着看得见烟,爸爸坐着抽烟,妈妈站着,它们罩在妈妈头上。

身体还是很重,我可能长胖了。

连翻身都困难。

回家的日子为什么这么漫长。

答案大概是:十块钱。

和往常一样,我站在妈妈面前,她数生活费给我。

我见到昨天那张粘着胶布的十块,大概凑不满一百五,妈妈又掏口袋。

“不用了,我存得有钱。”

有顾客来,她手忙脚乱不敢看我,问别人要那种核桃,要多少斤。

鞋底的核桃壳硌脚,我也不敢看她。

这个人也是要十块钱的核桃。

也不够,她装了一袋核桃给我,那核桃味道好,但是壳黑乎乎的。

我提着袋子,没有接她手里的零钱。

“今天早点收摊吧。”

我走了。

她又变成了那个蓑衣人,在冷风中,淤泥上,瑟瑟发抖。

学校就是要冷一点。

“宋妩岁,你提的什么?”没听清是谁的声音。

“核桃。”

我把口袋打开,脏兮兮的核桃发出的木壳互碰的声音。

“啊?这么黑,我不敢吃。”

“那你别吃。”

我刚从外面回来,地砖被我踩脏了,这个室友还想说什么。

我转身去了阳台,那拖把拖地,“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动动嘴,回到自己床上。

“这核桃怎么是黑的哎?”晴问。

“不是硬壳。”

“我都没见过。”

“也不是去年的陈核桃。”

我打算以后在别人出言之前把他们想要的答案说出来,这样尴尬的就不是我。

“好吃吗?”

“试试。”

晴捏不碎也咬不动。

我从袋子里重新捏了一个,放在阳台的门缝。

“咔擦!”

没有核桃夹子,从自己嘴里咬碎给别人,不太好。

“这个仁也是黑色的。”

我爬上床,拉开被子披在身上,“乌米核桃。”

“好吃哎。”晴说。

我尝不出几种核桃的味道,可能有所差别,但晴很会提供情绪价值。

从书包里,翻出手机。

换上了那个只有一个联系人的号。

手臂突然有点痒。

昨天那个电话是有备注的,这么久我竟然不清楚这个手机。

点开通讯录,点开短信,相册,日历……

录音有一条。

不知道他在哪里录音的,背景有点嘈杂,很久没说话,就在我以为这是一条误触的录音要点删除时。

有人叫姜惊。

他的声音乘着电磁的速度,沙哑,悦耳,平和。

“宋岁岁。”

“好久不见。”

说完,男生的起哄随机响起,又戛然而止。

我能听到他的开心,但是我茫然两秒过后,眼泪晕开视线,反射的灯光显得这样刺眼。

“宋妩岁,起来上晚自习了。”晴拍了拍我的床。

我应了一声,慌乱的抹了眼泪,把手机揣在裤兜里下了床。

走到教室,屁股沾到椅子才想起自己怎么把这个手机带来了。

还好现在查得不严。

突然想起,还没换校长之前,寝室楼道没有安装监控器。月假,每周末都要周考,高二的学生不满那个校长,趁高一在考试,把高一寝室全部翻了个遍。

丢钱,丢手机,有人的密码行李箱被砸了一个洞,鞋给偷了。

前后逻辑很不通顺,但就是发生了。

我当时啥也没有,什么都没丢,室友丢了两百块钱。

后来的校长在每层楼都安装了监控器。

晚自习没有老师在,桌子上还是昨天留下的卷子,写不来的题。

我不会找辅助线,证明不了两个面是相交还是平行。

“别写了,老师又不检查。”

对,这是这个学校的大多数人的学习方式,或者说根本没有。

我快要沦为其中一员。

没有天赋又受环境影响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注定缺少一种颜色。

再回过神来,我竟然看不懂书上的任何字,它们爬动着,扭曲着,面目全非着。

像粘着胶布的十块,像黑漆漆的核桃,像窗外冬天里还长着绿叶的书,就是不像字。

终于重新躺会床上,我打开手机。

有消息弹出,时间是上晚自习的前几分钟。

【宋岁岁】

底下撤回来两条消息。

要是最开始的那一条也来得及撤回就好了。

但是也没关系,我打算不回。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重新打开聊天界面。

【好久不见】

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