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山腹中,血玉灯笼的光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烛芯爆出最后一点火星,映得玄蛇族长布满褶皱的脸忽明忽暗,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青铜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上面盘踞的玄蛇纹路却像活过来般,正顺着他的腕骨缓缓游走。

“妖族的援军再不到,我们就要成灵渊的养料了。”人族将领萧彻猛地将染血的长枪顿在地上,枪尖刺入坚硬的黑曜石地面半寸有余。他猩红的眼白上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甲胄下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正顺着链甲缝隙往下滴落,在脚边积成一小滩暗红的水洼。三天前还能清晰传递消息的传讯符,此刻正躺在他脚边,碎成几片闪着微光的残片。

洞顶忽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无数碎石簌簌落下。鲛人公主凌汐尾鳍一摆,溅起的水花在半空凝成冰盾,堪堪挡住坠落的岩块。她银蓝色的长发不知何时已变得黯淡无光,曾经流转着水光的鳞片此刻布满裂痕,像是被人用钝器反复敲打过。“海水正在变黑,”她的声音带着潮汐般的颤音,尾鳍拍打地面的频率越来越快,“我的族人感知不到灵脉了,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眼睛。”

话音未落,玄蛇族长突然发出一声闷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手腕上的玄蛇纹路已爬到肘弯,那些鳞片状的纹路正在蠕动,像是要钻进皮肉里去。“是血契在反噬。”老族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颤抖着指向洞壁上的符文阵列,那里原本流转着七彩灵光的符咒,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褪成死灰色,“各族灵力相通的节点正在崩解,就像被人生生扯断的锁链。”

萧彻突然想起三日前那个诡异的夜晚。当灵渊深处传来第一声沉闷的咆哮时,他正站在了望塔上,亲眼看见西方天际那道贯通天地的灵气光柱,像被巨斧劈砍的木柴般寸寸断裂。当时传讯符里还能听到妖族少主桀骜的笑声,说要带白虎军团踏平深渊,可现在想来,那笑声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等等。”凌汐突然按住自己的耳鳍,银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侧耳倾听的动作维持了片刻,尾鳍拍打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像是在不安地预警。“我听到了……很多脚步声,不是援军的。”她猛地抬手指向洞穴深处,那里是各族约定的援军通道,此刻却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拽声,“它们踩着我们族人的尸骨过来了。”

玄蛇族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青铜令牌上,那些原本栩栩如生的纹路瞬间变得扭曲狰狞。“是暗影族搞的鬼。”老族长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萧彻腰间的玉佩上,那是人族与暗影族结盟时交换的信物,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黑雾,“他们的影纹术能模仿任何人的气息,包括……包括各族族长的灵力波动。”

萧彻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想起昨夜收到的密信,信上盖着妖族的图腾火印,命令他带兵死守东侧隘口。可现在想来,那火印的纹路比平时粗了半分,当时他只当是传讯时灵力不稳造成的偏差。

洞外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整个山腹都在剧烈摇晃。凌汐的冰盾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她尖叫着甩出三道水箭,却在触及洞口的瞬间化作白烟。萧彻举枪便要冲出去,却被玄蛇族长死死拽住。“别去!”老族长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嘶吼,“那是声东击西!真正的杀招在……”

话音未落,洞壁突然炸开一个丈许宽的缺口。碎石飞溅中,萧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本该驻守南侧防线的暗影族长老,此刻他黑袍下的指尖正滴落着粘稠的黑血,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人族的小娃娃,”暗影长老的声音像是无数虫豸在嘶鸣,“你们以为结盟就能对抗深渊?殊不知,你们早已是族长们献给灵渊的祭品。”

凌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萧彻转头看去,只见她尾鳍上最大的一片鳞片正在脱落,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伤口。更可怕的是,那些脱落的鳞片接触到地面后,竟化作一群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虫子,正朝着众人脚边飞快地聚拢。

“看清楚你们的盟友吧。”暗影长老枯瘦的手指指向萧彻腰间的玉佩,那黑雾缭绕的玉佩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你们交换的哪是什么信物,分明是各族族长亲手画下的血咒。”

玄蛇族长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他手腕上的纹路已蔓延到胸口,那些蠕动的鳞片正在吞噬他的灵力,使得他原本挺拔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他在撒谎……”老族长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启动最后的……”

“启动什么?启动你们瞒着鲛人族准备的献祭阵吗?”暗影长老发出尖锐的笑声,黑袍下突然伸出无数条漆黑的触手,像毒蛇般缠向凌汐,“你们以为用鲛人皇族的心头血就能稳固灵脉?真是天真得可笑!”

萧彻挥枪斩断袭来的触手,却在看清断口处涌出的不是血液而是黑色粘液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凌汐惊恐的表情,突然想起三日前她偷偷塞给自己的珍珠,说若遇变故就捏碎它。当时他只当是小姑娘家的玩意儿,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摸向胸口。

就在这时,玄蛇族长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青铜令牌掷向符文阵列。令牌撞在灰色的符咒上,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那些死灰般的符文竟开始逆向流转,露出下面另一层截然不同的纹路——那是由各族图腾组成的防御阵,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苏醒。

“原来如此。”凌汐突然明白了什么,尾鳍拍打出欢快的节奏,“你们早就料到会有背叛!”

暗影长老的脸色第一次变得难看,他黑袍下的触手疯狂舞动,却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一群蠢货!”他尖叫道,“你们以为加固防御就能有用吗?灵渊已经醒了,它要的不是祭品,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萧彻捏碎珍珠的瞬间,一股纯净的水系灵力顺着经脉直冲脑海。在那片清凉中,他清晰地“看见”了真相——不是各族联盟在崩解,而是深渊的力量正顺着血契的连线,像藤蔓般缠绕住所有种族的灵脉。那些所谓的背叛,不过是被污染的灵力在互相攻击。

金光中的符文突然开始重组,玄蛇的鳞、鲛人的浪、人族的火、暗影的雾……所有图腾都在阵列中央汇聚成一道旋转的光柱。萧彻感到自己的灵力正被疯狂抽取,却没有丝毫痛苦,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通畅,仿佛堵塞已久的河流终于奔流入海。

暗影长老发出不甘的嘶吼,身体在金光中逐渐透明。“你们阻止不了的……”他最后的声音像风中残烛,“当灵脉彻底污染的那天,你们都会成为它的……”

光柱突然暴涨,吞噬了所有声音。萧彻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看见洞外原本漆黑的天空,正裂开一道细长的光缝。那光缝里隐约传来熟悉的咆哮,像是妖族白虎的怒吼,又像是龙族的龙吟。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血玉灯笼不知何时已重新亮起。凌汐正用尾鳍托着一枚发光的鳞片,小心翼翼地贴在玄蛇族长干瘪的胸口。老族长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胸口的起伏已变得平稳,那些狰狞的纹路正在慢慢消退。

“血契还在。”凌汐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尾鳍上的伤口已开始愈合,“只是……好像换了种方式连接。”

萧彻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银色的纹路,那纹路蜿蜒曲折,像极了洞壁上重组后的符文。他忽然明白,所谓的人脉崩解,或许从来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就像被狂风折断的树枝,看似毁灭的背后,正孕育着新的生长。

洞外传来隐约的号角声,这次不再是杂乱的嘶吼,而是带着明确节奏的呼应。萧彻握紧长枪,枪尖的寒光在灯笼下闪烁。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但此刻握着武器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