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后院临时充作手术室的房间,门窗紧闭,只有几条缝隙供所有人观看到里面的情形。
浓烈的烧酒气味刺鼻。
空气中只有烈酒挥发的气息,以及压抑的呼吸声。
马淳换上徐妙云递来的干净白麻外褂。
徒弟小六双手微颤,火光映照着精钢打制的特薄刀片、细如牛毛的缝针丝线。
“灯再近些。”马淳声音沉静。
徐妙云将手术灯推近一些。
他在那被清理干净、覆上消毒湿布的男孩额头瘀肿处仔细摸按。,指尖感受着颅骨的弧度和硬度。
“位置和B超一致。”他确认。“小六,递骨钻。”
一根尾部带细纹转柄、前端是锋利螺旋尖针的精致金属器具递来。
马淳一手稳固定住男孩头部,另一手握住骨钻,旋转柄顶在事先用烧酒涂画出的标记点上。
他深吸一口气。
室外,围观村民早已挤满院墙。
惊惧的低语如同潮水起伏。
“听见没?要切开娃儿的头骨咧!”
“脑袋开了瓢,人还能活?吓死人嘞!”
“马神医说里头有血堵着,不放出来就没命……”
“可开天灵盖……这是凡人能做的事?”
“嘘!”有人压低嗓门,“小声点!别惊扰了马神医做法!”
焦灼的目光,穿过窗棂缝隙,只窥见里面人影晃动,模糊不清。
每一次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都让外面人群的心跟着猛地一跳。
马蹄声就是此刻由远及近的。
人群下意识回头,只见村口小路上数骑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身着暗红团龙便服,胡须微翘,面沉如水。
“是……是上回那个贵人老爷!”有人眼尖认出朱元璋。
“后面的是……”
“那个大胡子护卫官!”
“还有那个山羊胡师爷!”人群像被劈开的海浪,唰地让开道路。
朱元璋勒住马,翻身落地,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蒋瓛、刘三吾紧随其后。
“何事喧哗?”朱元璋扫了一眼挤得水泄不通的医馆外院。
“老…老爷……”一个胆大的村民抖着声音回答,“马神医…他…他在给李二狗家的虎娃开…开…开脑壳子咧!”
“开脑壳?”朱元璋浓眉一拧。
“岂有此理!”刘三吾闻言几乎跳脚,“头颅乃六阳之首,岂可轻启?这是剖心挖腹的邪术!”
他转向朱元璋,“老爷,这马淳行事越发诡异,竟行此等骇人听闻之举!快阻止他啊!”
蒋瓛却冷声道:“刘学士恐怕不知道这一年来国公爷治好了多少病人吧?”
刘三吾一时语塞,不过还是梗着脖子道:“寻常病症能与开脑壳相提并论?”
朱元璋没有理会两人的争执。
他大步走到院门前,透过未关严的门缝,恰好能看到里间的光景。
马淳背对门口,低着头,动作精准而专注。
他身前躺着的孩子,小脑袋被固定着。
一缕极细的青烟正从孩子的头顶位置袅袅飘起。
隐约还有一丝轻微的焦煳味,那是高温灼骨的味道。
“他用火烫穿了骨头?”朱元璋眼神锐利。
蒋瓛凑近细看,心头也是一跳。
刘三吾气得胡子发抖:“荒谬!荒唐!”
室内。
小六瞪大眼睛,看着马淳用那枚特制的骨钻,螺旋针尖在微小的力下缓缓旋进。
接触到坚硬骨面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马淳屏住呼吸,手腕极稳地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
钻头旋转深入,一缕青烟带着骨头灼烧特有的气味散出,那是摩擦产生的微热。
“深度到了。”马淳低语。
他小心翼翼抽出钻头。
一个细小的骨孔出现在男孩的头皮和颅骨上。
暗红粘稠的血液,如同解开了束缚的压力,立刻从那个小孔里汩汩冒了出来!
“引流管!”马淳语速极快。
徐妙云忍着晕眩,迅速递上一截软而中空的透明细管。
马淳利落将管子的一端导入骨孔,黑红色的血顺着管子快速淌入下方的接引钵盂。
噗嗤……噗嗤……
积血被引出的声音清晰可闻。
“血真……真引出来了!”小六的声音发颤,是震惊也是激动。
徐妙云脸色苍白,扶着桌案,腹中一阵翻涌。
她努力站稳。
马淳紧盯着流速,“颅内压很高。小心看着,血势会减缓。”
果然,涌出的血从最初的压力喷射,逐渐转为稳定的涓涓细流,颜色也从黑红变得鲜红,钵盂里粘稠的血块也逐渐增多。
“血肿在排出……”马淳稍稍松了口气。
他紧盯着孩子苍白的小脸,又观察着瞳孔,孩子依旧昏迷,但原本微弱急促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
室外。
朱元璋看得清清楚楚。
那黑红色的血是如何顺着管子涌出,那昏迷孩子的呼吸是如何细微变化。
他默然不语,蒋瓛也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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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征战半生,见过开膛破肚,却从未见过如此精准地在头颅上开个小洞引血。
这手段,堪称神乎其技。
只有刘三吾,脸色铁青,嘴唇哆嗦,反复念叨着:“邪术……妖法……伤天害理……”
村民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亲眼看到血从娃儿脑袋里引出,这冲击比方才的恐惧议论更直接。
“血……马神医真把坏血放出来了……”
“老天爷……”
“娃儿是不是能救了?”
良久。
流出的鲜血颜色变得正常,量也极少。
马淳轻轻拔出引流管,他迅速用消毒布按压止血。
片刻后松开,伤口很小,但血已基本止住。
“颅内压暂时缓解了。”马淳看向徐妙云和小六。“小六,缝合头皮,最细的线,两针就够。”
“是,师傅!”小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服。
马淳这才看向门口缝隙投来的几道目光,隔着门缝,与朱元璋深邃的视线对上。
门,最终被轻轻推开。
马淳走了出来,额发微湿,带着疲惫。
朱元璋站在院中,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
“那孩子……”朱元璋开口。
“颅内积血引出了。”马淳用沾着酒渍的手抹了把脸,“命暂时保住了。”
“老天开眼!”人群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孩子父母早已哭成了泪人,扑通跪倒就要磕头。
“别!”马淳赶紧拦住,“还没脱离危险。”
“还没?”朱元璋眉头又皱起。
“外伤易治,感染难防。”马淳直言不讳,指着自己简陋的“手术室”。
“此地并非净地,空气中尘埃病菌无数。这孩子头颅开了小孔,一旦被病邪侵入,脑颅发炎、高热不退,便前功尽弃。”他目光扫过朱元璋、蒋瓛、刘三吾。
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孩子父母身上。“接下来几日,是关键。需静养,需服药,需日日清洁换药,半分不能大意!”
马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
倒出数粒用蜜蜡封裹的白色小丸。
“这是……”蒋瓛对马淳拿出的药丸总是印象深刻。“抗生素。”
马淳递给男孩母亲,“一日三次,一次一粒,温开水送服。它能杀灭病邪,防止体内感染。”
他又仔细交代了伤口护理细节和发热处理办法。
朱元璋默默地看着,看着马淳如何冷静处理伤口,看着那绝望的父母因一丝希望而颤抖,看着他拿出那神奇“抗生丹”,只感觉好生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