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雷灵帝路 >  第224章 往事知多少

“小宝,你在这儿干啥呢?和谁说话呢?你爹就要回来了,等他到家咱们就开饭了。” 一个妇人掀开门帘,从那间泥土糊墙的简陋屋子里走了出来,目光落在方才喊话的小孩身上。

那孩子也就两三岁的模样,刚能摇摇晃晃地站稳脚跟,说起话来却已然利索。真不知这么点大的娃娃怎么会晓得寒风峡谷的凶险,想来是村里大人常把这地名挂在嘴边,被他无意间记在了心里。

妇人长得清秀,只是一头青丝用块粗麻布简单裹着,许是常年跟着夫君在田里劳作,又经风吹日晒,脸蛋儿透着几分干黄,身体也瞧着消瘦,一看便知是平日里伙食跟不上的缘故 —— 正是这世道里,最寻常不过的市井小民模样。

她望向小宝的眼神里,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慈爱,笑着弯腰将孩子抱起,声音柔得像棉花:“走,跟娘亲去村口接爹爹去。”

说罢,她抱着小宝便往村口走去。被抱在怀里的小宝却扭着小脑袋,目光依旧恋恋不舍地望着村尾的方向,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对方才那位黑袍老先生的好奇。

母子俩就站在村口那棵老榕树下,望着通往村外的路。老榕树的枝叶像一把巨伞,遮住了小半片天空,树影在地上拉得老长。

不时有收工归来的村民走过,见了妇人便笑着打招呼:“轻容,还在等阿远呢?” 又低头看向她怀里的孩子,“小池也在呀,跟娘亲一起等爹爹呢?”

被唤作小池的孩子在娘亲怀里嗯了一声,奶声奶气地接话:“等爹爹一起吃饭。”

随着归村的村民越来越多,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朝着母子俩走来。他肩上扛着锄头,裤脚沾了不少泥点,脸上淌着汗珠,却脚步轻快。到了榕树下,他把锄具往树根旁一靠,伸手就从妇人怀里接过孩子,脸上堆起爽朗的笑:“小池,想爹爹没有?快来爹爹抱抱,爹可想你了。” 说着,对着孩子的脸蛋就 “吧唧” 亲了一大口。

小池皱着小眉头,伸手推搡着中年汉子,嫌弃地嚷嚷:“爹爹臭,不喜欢。”

“哈哈哈……” 汉子被儿子嫌弃,却笑得更欢了,连一旁的轻容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往自家屋子走去。晚饭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碗黄澄澄的稷米,一小碟腌得入味的咸菜,还有一盘刚从地里摘下的青菜,再无其他。可饭桌上的笑声却没断过,汉子给妻儿夹着菜,轻容笑着擦去儿子嘴角的米粒,小池则手舞足蹈地说着白天见到的新鲜事。他们的快乐,丝毫没被这简单的吃食影响,反倒像稷米的香气一样,朴素又实在。

望着眼前这一幕,梅念只觉鼻腔一酸,眼眶瞬间红透。滚烫的泪意争先恐后地涌上,却在触及脸颊的刹那消散无踪 —— 他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梅念此刻的身体没有眼泪。

这一切,他分明熟悉到骨子里。多少个夜晚,他望着天边的残月,脑海中总会模糊地闪过类似的画面。原来黎先生并非一开始就住在寒风村,原来他的父母曾那样真切地爱过他,原来他也曾拥有过这样烟火气十足的温馨。

母亲叫符轻容,父亲叫梅远。这两个名字此刻像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曾经对父母的模样早已记不清了,只剩下记忆碎片里两个模糊的身影,任凭他如何拼凑,都无法还原全貌。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重逢。

他看着父亲将小池举过头顶,听着母亲在灶台边温柔地叮嘱,感受着那股从简陋屋舍里漫出来的暖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酸涩与慰藉交织着,在胸腔里翻涌。

那些被时光掩埋的遗憾,那些午夜梦回时的怅惘,在此刻仿佛都有了归宿。他终于看清了父母的模样,终于亲历了一次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晚餐,纵然只是以这样旁观者的姿态,也足以弥补心中那道横亘了太久的缺口。

梅念悬在半空,望着屋里那片昏黄的灯光,望着灯下相依的三人,红透的眼眶里虽无泪滑落,可那份失而复得的动容,却比任何泪水都要滚烫。

梅念舍不得错过与双亲相处的每一刻,便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转眼之间,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娃娃已长到五岁,可命运的利刃,却在此时猝不及防地落下 —— 这一年,他的爹娘竟双双离他而去,只留他一人在世间茫然无措。

出事前一晚,昏黄的油灯下,村长佝偻着背走进了梅家简陋的屋舍。他搓着布满老茧的手,脸上堆着难掩的愁容:“阿远啊,村里马上要交秋税了。今年收成差得厉害,眼看缴税的日子就到了,可还差着一大截。我想着,组织村里的壮丁进山狩猎,多少能填补些缺口。”

符轻容一听,手里纳鞋底的针线猛地顿住,连忙抬头看向村长,声音里带着急虑:“可是村长,山里那么危险,豺狼虎豹不说,还有深沟险涧,阿远他……”

“怕什么!” 梅远猛地一拍桌子,瓷碗在桌上震得叮当响,眼底翻涌着压抑许久的怒火,“他妈的,这么下去哪有个头!夏税刚完又是秋税,税银一年比一年重,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不进山,难道等着官差来拆房子、抓壮丁吗?”

他的怒吼像闷雷滚过狭小的屋子,五岁的梅念吓得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望着父亲涨红的脸,眼里泛起水光。符轻容立刻察觉了儿子的恐惧,连忙放下针线,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背,柔声安抚。

村长在一旁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阿远,我知道你心里窝火。可咱们寒风村还算侥幸,地处偏荒,躲过了徭役征兵,那些当官的懒得来这穷山沟。可税银逃不掉啊,逾期不交,是要抄家问罪的。”

梅远胸口剧烈起伏着,沉默半晌,终是狠狠一拳砸在桌腿上,咬着牙道:“知道了村长。明天我跟明子他们几个一起进山,定能猎些野味换银钱,把村里的秋税补上。”

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眼底的疲惫与决绝。符轻容抱着梅念的手臂紧了紧,指尖冰凉,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将儿子搂得更紧了些。梅念埋在母亲怀里,闻着她衣襟上淡淡的皂角味,听着父亲粗重的喘息和母亲压抑的叹息,心里莫名地发慌,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