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贾悦已带着周瑞家的和两个粗使婆子站在贾雨村宅门前。
门环上还挂着未拆的封条,是顺天府昨日贴的——但她早让沈墨托人在刑部通了气,说是要取些贾雨村与贾府往来的文书做证。
"姑娘,这锁......"周瑞家的望着门楣上的铜锁,欲言又止。
贾悦从袖中摸出那把钥匙,在晨雾里晃了晃:"昨日书童说这是书房暗格的钥匙,我倒要看看,贾雨村藏了什么宝贝。"
门"吱呀"一声开了,宅院里落了满地梧桐叶,廊下的鸟笼空着,连最喜叫的画眉都被带走了。
贾悦踩着满地枯叶往正房走,鞋跟碾碎一片残叶,脆响惊得梁上的灰鸽扑棱棱飞起。
书房门虚掩着,她推开门,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书案上堆着半卷未写完的诗稿,砚台里的墨汁早凝成了黑块。
周瑞家的举着烛台照向墙根,突然低呼:"姑娘,这里!"
墙角的博古架后露出半块砖,边缘有新鲜的撬动痕迹。
贾悦蹲下身,指尖沿着砖缝摸索,果然触到一处凸起的榫头。"咔嗒"一声,半面墙缓缓移出,露出个三尺见方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账册,最上面压着封未封口的信。
她展开信笺,字迹潦草却熟悉,正是贾雨村的笔锋:"张大人台鉴:贾府账目已动,荣国根基将倾。
附伪银流向图三纸,可作呈堂......"后面的字被墨渍糊了,只余下半枚朱砂印,是户部的官印。
"周妈妈,"贾悦的指尖在"荣国根基将倾"几个字上顿住,"把这些账册和信都包好,用我的妆匣装。"她抬眼时,眼尾微微发红,"去前院看看有没有其他暗格,仔细着,别碰乱了东西。"
周瑞家的应了一声退下,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吹得信笺哗哗作响。
贾悦望着信末那个模糊的官印,喉间泛起腥甜——她早料到贾雨村背后有人,但"荣国根基"这四个字,分明是要把整个贾府拖下水。
日头过午,沈墨的青衫角还沾着户部的灰尘,便匆匆进了贾府角门。
他手里攥着个褪色的布包,见贾悦在廊下等,立刻快走两步:"查到了。
那姓张的官员原是户部左侍郎,十年前与姨夫(贾政)同审过江南织造案。"他翻开布包,露出半本旧档案,"最要紧的是,三年前贾府要设监察司管族银,正是这姓张的联合三位御史反对,说'内宅干政,有违祖制'。"
贾悦接过档案,指尖划过"张元礼"三个字,忽然冷笑:"好个'有违祖制',原是怕我们查到他的手脚。"她把档案往袖中一塞,"去前院,我要会会各位主子。"
荣禧堂里,贾政正与贾赦喝茶。
贾悦扶着紫鹃的手进门,刚福了福身,便顺口道:"今日在顺天府听差役说,贾雨村案还有余波,怕是要牵连到旧年的账目。"她抬眼扫过众人,见贾环正捧着茶盏的手一抖,琥珀色的茶汁溅在月白衫子上。
"五妹妹又说胡话,"贾环扯了扯衣襟,声音发颤,"那贾雨村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是么?"贾悦的目光像根细针,"前日我还见赵姨娘房里的小丫头往书坊跑,莫不是替谁买账册?"
赵姨娘正拨着佛珠的手顿住,念珠"哗啦"散了半桌。
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五姑娘这是说什么?
我素日最信佛的,哪懂什么账册?"
贾悦没再说话,只垂眼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沈墨昨日送的,说是"镇邪"。
她能感觉到,堂下众人的呼吸都轻了,连茶盏碰在案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未时三刻,贾环果然坐不住了。
他借口腹痛离席,却没回自己的院子,反而绕到西跨院。
紫鹃早候在假山后,见他闪进赵姨娘的耳房,立刻捏了捏袖口的响簧——那是与沈墨约好的暗号。
月上柳梢时,沈墨的暗桩押着个粗使仆妇进了贾悦的暖阁。
仆妇的鬓角沾着草屑,见了贾悦便要跪,被紫鹃一把按住:"说,赵姨娘让你送什么信?"
仆妇抖如筛糠,从鞋底摸出个油纸包:"奶奶说要送到城南李记米行,说是......说是夏公公还在宫里照应,让主子们'切勿惊慌'。"
贾悦展开信,"夏太监仍在宫中照应"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把信递给沈墨,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晃,照见他紧抿的唇线:"夏守忠虽被软禁,但毕竟在宫里当差二十年,耳线没那么容易断。"
"所以他们还抱着侥幸。"贾悦把信投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炸开,"那就让他们的侥幸,变成催命符。"
夜更深时,暖阁里只剩一盏羊角灯。
贾悦铺开一张素笺,笔尖在"假账册"三个字上顿了顿,突然抬头对沈墨笑:"你说,要是赵姨娘房里'不小心'落了本账册,记着一笔......"她没说完,只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青布包,里面是本簇新的账册,封皮还带着墨香。
沈墨望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忽然握住她的手:"你要引蛇出洞?"
"蛇在洞里,总要扔块肉。"贾悦将账册轻轻按在他手心里,"明日卯时,让周瑞家的去佛堂烧香,顺路'不小心'把这账册落在赵姨娘窗下。"
窗外起了风,吹得窗纸沙沙响。
贾悦望着案头那半封未烧尽的信,嘴角勾起一抹冷意——这局棋,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