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周瑞家的就捧着个蓝布包裹往佛堂去了。
她特意绕了赵姨娘院子的西墙根,袖中那本账册硌得手腕生疼——五姑娘昨儿夜里塞给她时,特意用蜜蜡封了边角,说是"菩萨显灵"才落在窗下的宝贝。
赵姨娘房里的小丫鬟春桃正扫台阶,眼尖瞅见墙根有团青布角儿。
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布面就被烫了似的缩回——那布面是新浆过的,还带着晒过日头的暖烘烘的味道。
等把账册抽出来,封皮上"内宅用度"四个小楷刺得她眯起眼,转身就往正房跑。
"姨娘!"春桃掀开门帘时,赵姨娘正往脸上拍桂花油,"西墙根捡着本账册,您瞧这......"
铜面盆"当啷"砸在地上,赵姨娘连鞋都没穿就扑过来。
她抖着手指翻开账册,第二页就见着"夏公公转交"五个字,后面跟着的数字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三千两雪花银,够打十对赤金镯子了。
"死蹄子还愣着!"赵姨娘把账册往袖子里一塞,指甲掐进春桃胳膊,"去前院找刘二家的,让她换身粗布衣裳,晌午前务必送到城南夏府后门。"她望着镜中自己发颤的嘴角,突然又扯住春桃,"记着,走偏门,别让那些眼尖的婆子看见。"
此时贾悦正倚在暖阁软榻上,看紫鹃往茶盏里续玫瑰露。
窗纸透进的晨光里,沈墨的暗桩阿九正蹲在院外老槐树上,帽檐压得低低的——这是他们约好的"已就位"暗号。
"赵姨娘的手该痒了。"贾悦端起茶盏,水汽漫上睫毛,"她素日最恨我分了老爷的眼,偏又贪夏太监的势。
这账册里的数目,够她做场黄粱梦了。"
沈墨正擦拭案上的青铜镇纸,闻言抬眼:"阿九说刘二家的换了身靛青粗布,怀里揣着个布包。"他指节抵着镇纸,"我让阿三跟着,等她进夏府后门就换信。"
"换的什么?"贾悦的指尖在案上敲出轻响。
"贾环愿以秘档投诚。"沈墨的声音沉了沉,"夏守忠最恨被人当棋子,贾环这名字......够他炸毛的。"
日头过了中天时,夏府后巷的青石板路上,刘二家的正抹着额头的汗。
她刚把布包塞进角门,就见门里伸出只戴翠玉扳指的手,"啪"地甩下块碎银。
等她转身要走,墙根突然窜出个挑水的,扁担"哐当"撞在她腿弯,布包"骨碌"滚进阴沟。
"对不住对不住!"挑水的弯腰去捡,指尖快速一翻——原本的账册换成了张皱巴巴的信纸。
刘二家的骂骂咧咧接过,没注意那挑水的袖中,正躺着封新写的信。
夏守忠在偏厅拆信时,茶盏里的龙井泼了半桌。
他盯着"贾环"两个字,喉结动了动,突然把信拍在檀木案上:"去请贾环少爷来府里,就说......就说夏某有要紧事相商。"
三日后贾母寿辰,缀锦阁里摆着十二席酒。
贾悦特意挑了靠近主位的座儿,看夏守忠穿着簇新的酱色缎袍进来,脸上堆着笑,眼角却挂着青黑。
"夏公公这是累着了?"她举着酒盏凑过去,"昨儿听宫里来的王尚宫说,最近查得严,连张公公都被叫去问话了。"
夏守忠的手一抖,酒液溅在衣襟上:"五姑娘说笑了,咱家......咱家不过是个跑腿的。"他盯着贾悦腕上的翡翠镯子——和那日在赵姨娘信里见过的样式像极了,后颈突然冒起冷汗。
酒过三巡,夏守忠推说"不胜酒力"要走。
贾悦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对紫鹃使了个眼色。
紫鹃会意,袖中那封匿名奏折已被体温焐得温热。
五日后卯初,御史台的朱漆大门被叩开。
送折子的小吏裹着晨雾离开时,怀里的密信还带着墨香:"夏守忠私受贾府贿赂,与外臣勾结......"
夏守忠被带走那日,赵姨娘正蹲在佛堂数念珠。
她听见前院传来砸东西的响,春桃哭哭啼啼跑进来:"姨娘,夏府被查了!
门房说......说在夏公公房里搜出封信,写着贾环的名字......"
赵姨娘的念珠"哗啦"散了一地。
她扑过去抓住春桃的衣领:"那本账册呢?
可曾被搜出来?"
"没......没见着。"春桃抖得像片叶子,"听说是夏公公自己烧了。"
是夜,大观园的月洞门被风刮得吱呀响。
贾悦披着月白斗篷往藕香榭走,鞋底碾过几片落叶,沙沙的响声里突然混进细碎的脚步声。
她顿住脚步,回头正撞进树影里两道阴鸷的目光——贾环缩在老槐后,半张脸隐在斑驳的月光里。
"五妹妹好雅兴。"贾环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这么晚还在园子里晃,莫不是......"
"我晃我的园子,你躲你的树影。"贾悦轻笑一声,月光落在她眉梢,"倒是环兄弟,总盯着别人做什么?
不如多操心操心,夏公公被带走前,可曾说过什么?"
贾环的脸瞬间白得像张纸。
他瞪着贾悦,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来,转身踩着落叶跑了,脚步声惊起几只宿鸟,扑棱棱掠过月亮。
贾悦望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抚过腕上的翡翠镯子。
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带着几丝冷意,她裹紧斗篷往回走,没注意到远处假山上,个穿青布裙的仆妇正缩在石缝里,怀里揣着个巴掌大的木盒。
那盒子的铜锁闪着幽光,映出夏守忠临走前的话:"藏好了,等风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