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缀锦阁的窗纸刚泛起鱼肚白,贾悦已立在妆台前。
碧桃捧着青缎面的妆匣,见她对着铜镜抿唇,镜中倒影的眉峰紧拧着——那是她筹谋时惯有的模样。
"姑娘,沈公子在廊下候着了。"碧桃低声道。
贾悦指尖顿在鎏金簪子上,忽的转身取过案头那方羊脂玉佩。
玉质温凉贴着掌心,她望着玉佩上被盘得发亮的云纹,想起昨日与沈墨商量时他说的话:"贾雨村最是趋炎附势,这玉璧是当年老国公猎获的贡品,他见了必起贪念。"
"去请沈公子进来。"她将玉佩小心裹进锦帕,抬头时眼尾已染了笑意,"沈郎,今日辛苦你了。"
沈墨掀帘而入,月白直裰沾着晨露的湿气。
他接过锦帕时指节微蜷,触及帕中硬物便了然:"我已让书童备了蜜饯匣子,里头藏着炭笔和薄纸——若他说什么要紧话,我便借擦手的由头记在帕子上。"
贾悦点头,袖中指甲掐进掌心。
她知这一步凶险,贾雨村若识破是计,怕是要反咬得更狠。
可昨日议事厅里贾环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还有赵姨娘房里飘出的沉水香里混着的龙涎味——那是夏太监最爱的熏香。
她早该想到,这局里不只有贾雨村。
"切记,"她按住沈墨欲走的衣袖,"他若提条件,你便应下三成,余下七成推说要回府与族中长辈商议。"
沈墨覆住她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我晓得,你且放心。"
辰时二刻,贾雨村的书房里飘着松烟墨的苦香。
沈墨坐在酸枝木椅上,见贾雨村捏着玉佩的手微微发抖,眼底的贪婪几乎要漫出来。
"荣国府果然大手笔。"贾雨村将玉佩对着窗光,玉中絮纹如流云,"只是这监察司的账册......"
"雨村兄莫急。"沈墨端起茶盏轻啜,"昨日五姑娘说,只要贵司不再追究,年底庄子上的新米,咱们可拨三成送到贵府。"
贾雨村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急鼓点。
他忽然倾身凑近,压低声音:"三成太少。
夏公公最近总提宫里用度紧张......"
沈墨垂眸掩住眼底冷意,指尖在帕子上快速划动。
他知道贾雨村这是要拉夏太监入伙——那老阉狗最是贪得无厌,若真让两人勾连,贾府的麻烦只会更大。
"夏公公的面子,我们自然要给。"他放下茶盏时故意碰翻蜜饯匣子,趁弯腰捡时将帕子塞进袖中,"只是具体数目......容在下回府请示老太太。"
贾雨村盯着他的动作,嘴角扯出一丝笑:"沈公子快人快语,张某静候佳音。"
待沈墨出了贾府,藏在街角的小斯立刻迎上来:"公子,方才贾雨村书房的窗后闪过个穿青布衫的,像是夏太监的干儿子。"
沈墨攥紧袖中帕子,心中一沉——果然,贾雨村转头就去通传夏太监了。
三日后是贾母的八旬寿辰。
缀锦阁里,贾悦正对着妆匣挑珠花,碧桃捧着请柬进来:"夏太监回帖了,说辰时三刻到。"
"好。"贾悦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别在鬓边,镜中映出她眼底的冷光,"去前院吩咐,寿宴上摆西域葡萄,再让小厨房炖碗冰糖燕窝——夏公公最喜甜口。"
寿宴设在缀锦阁外的敞轩里。
夏太监穿着酱色蟒纹宫衣,摇着湘妃竹扇进来时,鼻尖还沾着细汗。
贾悦迎上去福身:"公公大驾光临,老太太欢喜得昨夜直念叨。"
"五姑娘客气了。"夏太监虚扶她一把,目光扫过案上的葡萄,喉结动了动。
酒过三巡,贾悦端着茶盏起身:"方才听周大人说,北边的茶马商最近往京里送了不少好东西?"她指尖摩挲着杯沿,"也不知是哪家商号这么会办事。"
夏太监的扇骨"咔"地一声折了道缝。
他干笑两声:"五姑娘年纪小,莫听那些闲言。"
贾悦垂眸抿茶,见他额角沁出细汗,便知这颗钉子已埋下——夏太监收边地商号的孝敬本就不合规矩,她今日提这一嘴,便是要让他疑心贾雨村是否将他供了出来。
晚间,赵姨娘的耳房里烛火摇曳。
她蹲在炭盆前烧信,火舌舔着那张"贾雨村"落款的纸,字迹在火光里扭曲:"赵氏已不可靠,需另寻合作之人。"
"好个贾雨村!"她抄起茶盏砸向炭盆,瓷片溅得满地都是,"当我是用完就扔的破抹布?"
春燕缩在门边不敢动。
赵姨娘突然转身揪住她衣领:"你去夏公公府,就说......就说我有更要紧的消息!"
春燕抱着包袱出门时,月已上了柳梢。
她刚拐过角门,就被两个黑影拦住去路。
沈墨举着灯笼,冷光映得他眉峰如刃:"去哪儿?"
春燕腿一软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赵姨娘让我给夏公公送......送信......她说要在老祖宗的药膳里下......下鹤顶红,嫁祸给凤奶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墨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扯下外袍裹住春燕,声音却稳得像山:"你且说实话,药在哪儿?"
丑时三刻,贾悦站在贾母的暖阁外。
王熙凤裹着银鼠斗篷跑来,鬓发都乱了:"五妹妹,你说的可当真?"
"碧桃刚从厨房回来,"贾悦将沈墨抄的帕子递给她,"赵姨娘房里的小丫头招了,鹤顶红藏在西跨院的老槐树下。"她望着暖阁里透出的灯光,喉头发紧,"老太太的药膳,凤姐姐得亲自盯着。"
王熙凤捏着帕子的手直颤:"我这就去!"她转身要走,又回头抓住贾悦的手,"五妹妹,你救了老太太,也救了我。"
第二日晚间,大观园的藕香榭里摆着两桌家宴。
贾悦穿着月白掐丝湘裙,坐在主位上。
赵姨娘挨着尤氏坐,夹菜的筷子直打晃。
"这樱桃鲥鱼是苏州厨子做的,"贾悦举着银箸,"赵姨娘尝尝?"
赵姨娘刚夹起鱼,银箸突然"当啷"掉在瓷盘里。
她抬头正撞进贾悦的目光,那双眼底像淬了冰:"有些事,做得太过,便成了死局。"
满庭的晚香玉被风掀起,落了赵姨娘一头。
她伸手去抓,却抓了满手花瓣,凉得刺骨。
夜更深时,沈墨陪着贾悦在廊下散步。
月光落在她发间的步摇上,碎成点点金斑。
"明日我让周瑞家的去铺子里,"贾悦望着远处的灯火,"听说东四牌楼有间铺子要盘出去......"
沈墨挑眉:"可是要开新铺面?"
贾悦笑而不答,只望着天边渐起的阴云。
她知道,这局棋才刚下到中盘——但至少,她已握住了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