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官员也凑了上来,满脸愁容。
“是啊国公爷,元大都那地方,都荒废多少年了,清理起来,工程浩大,万一再出个什么岔子……”
徐达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淡淡扫过。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捧着圣旨,转身走向内堂。
君王的命令,就是军令。
需要做的不是讨论,是一板一眼的执行。
官员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和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进来。
“岳父大人!”
众人一惊,回头看去。
只见燕王朱棣一身玄色劲装,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
他根本没看旁边那几个脸色发白的官员,径直走到徐达面前。
“岳父!听说圣旨到了?!”
徐达看着自己这个精力旺盛的女婿,一直紧绷的脸上,线条稍微柔和了一点。
“殿下消息灵通。”
“那是!”
朱棣一拍大腿,眼睛里像是烧着一团火。
“修建行在!这么大的事!小婿岂能袖手旁观!”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紧贴着徐达,目光热切。
“您给安排个差事呗!什么都行!”
“跑腿监工,搬砖运石,小婿绝无二话!”
旁边几个官员听得眼皮直跳。
我的王爷哎,您是亲王,搬砖运石像话吗?
徐达看着朱棣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心里清楚,这匹烈马是真关不住了。
他沉吟片刻:
“殿下有此心,是社稷之福。”
“只是工程庞杂,千头万绪,怕委屈了殿下……”
“不委屈!”
朱棣大手一挥,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岳父但有差遣,本王万死不辞!”
徐达仍是恭谨有礼:“王爷言重了。”
沉吟片刻。
“也好。”
“清理元大都旧城,是第一步。”
“殿下便负责前期的人员调度与后勤规划,辅助老夫,如何?”
“好!”
朱棣一口应下,满脸兴奋之色。
管他是什么活呢。
终于有地方能让他施展拳脚了!
第二天。
北平城北,元大都遗址。
衰草连天,断壁残垣。
数万民夫和兵士被征调至此,乱糟糟地汇成一片,像一锅煮开的粥。
叫骂声,争吵声,茫然的议论声,混成一片。
十几个负责监督的北平府小吏扯着嗓子喊,也没几个人听。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匠蹲在地上,躲着寒风,摇了摇头。
“乱套了,全乱套了。”
“这么个搞法,就是瞎胡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朱棣骑着高大战马,出现在高坡上。
他手持令旗,目光扫过下方混乱的人群,眉头紧紧皱起。
“各部校尉何在!”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数十名军官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齐声应答。
“在!”
“以十人为一伍,设伍长!”
“五伍为一队,设队长!”
“所有民夫,立刻编组!”
“一炷香之内,本王要看到一支军队,而不是一群流民!”
朱棣的声音清晰果决,不带一丝犹豫。
“刀盾兵在外围警戒!”
“弓箭手抢占高地,谨防宵小作乱!”
“后勤营搭建粥棚,午时之前,必须让所有人喝上热粥!”
一道道命令,精准地砸向每一个角落。
原本还茫然或焦虑的军官们,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大声领命,冲入人群开始整编。
混乱的场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井然有序。
刚才还凑在一起嘀咕的老工匠,此刻张着嘴,看着高坡上那个如同天神下凡的年轻王爷。
“我的乖乖……”
“这……这是在练兵啊!”
站在远处高台上督阵的徐达,一言不发。
他看着朱棣在高坡上往来驰骋。
令旗挥舞间,数万人的工地被调度得井井有条,如臂使指。
一个副将凑到徐达身边。
“国公爷,燕王殿下这……真是天生的将才。”
徐达没回头,目光依然锁定在朱棣身上。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不是将才。”
副将一愣。
只听徐达的声音继续传来。
“他是帅才。”
时间一天天过去。
巨大的工地上,号子声、夯土声、车轮滚滚声,汇成了一曲雄浑的交响。
朱棣几乎是吃住都在工地上。
他精力旺盛得仿佛不会疲倦。
哪里有麻烦,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他甚至脱了外袍,亲自和工匠们一起研究图纸,改良取土的工具……
在他的统领下,工程进度一日千里。
昔日元大都宫殿的残骸被一点点清理出去。
挖出的泥土、石块,在旁边堆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
当初那个摇头的老工匠,如今成了朱棣身边最得力的伍长之一,每天扯着嗓子喊号子,劲头比年轻人都足。
他逢人便说:
“看见没?”
“跟着燕王殿下干活,痛快!”
……
皇宫。
武英殿。
殿内的空气,比北平的风还要凝滞几分。
朱元璋靠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却半晌没有翻动一页。
内侍通传,广智侯陆知白已在殿外候旨。
“让他进来。”
陆知白缓步入内,躬身行礼。
“会试结束了。”
朱元璋的声调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科学院的学生,考得怎么样?”
陆知白躬身,态度谦恭。
“回陛下,考卷还在糊名审阅,儿臣不敢乱说。”
“只盼着他们,没有辜负陛下和殿下的期望。”
“哼。”
朱元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咱问的不是这个。”
他捻动玉佩的手指停了。
“那道‘论海’的策论,是咱亲自出的题。”
“你教出来的学生,都写了些什么?”
殿里的空气好像停住了。
这是个坑。
卷子都没拆,只是聊了聊,他怎么可能知道详情。
说写得好,是猜圣意。
说写得不好,是自己无能。
陆知白心里转了几个弯,脸上没动。
他只露出一点为难的样子。
“陛下恕罪,儿臣确实不知道。”
“不过……儿臣平日教他们,凡事要从两面看,不能只信书本。”
他说话很小心。
“想来,他们的答卷里,或许……会有点新东西吧。”
老朱轻呵一声:“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