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白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们,书上写的,都是骗人的。就是为了多骗一点蠢蛋过去!”
“那里,有能把百石大船,像掰树枝一样撅断的风浪。”
“有能把人活活闷死,连个声响都听不见的瘴气。”
“有色彩斑斓,但一口就能让你肠穿肚烂的毒虫。”
“还有……人。”
陆知白顿了顿:
“那里有恭顺的藩国,更有杀人不眨眼的巨寇。”
“那些人,在海上漂久了,真正的无法无天,都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人。
他们杀你,可能只是为了你脚上的一双鞋,或者,只是单纯觉得无聊。”
气氛变得很沉重。
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小口地吞咽口水。
“此去,九死一生。”
“我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
陆知白一字一顿,扫视众人:
“你们当中,有人,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尸骨无存,家里连个衣冠冢都没法立。”
陆知白看着他们,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些话。
“现在,有谁想退出,还来得及。”
“就往前走一步,回到你们的课室里去,继续读书,学手艺。”
“我绝不勉强,更不会因此看轻任何人。”
“因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等待着。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一个呼吸。
两个呼吸。
十个呼吸。
没有一个人动。
一个站在后排,身材有些瘦小的学生,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但他看了看其他人,咬着牙,把脚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另一个学生,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四十只眼睛,像是四十颗被点燃的星辰!
里面的光或许有些动摇,但底色,是决绝和向往。
“院长!”
郑和上前一步,对着陆知白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我等自入科学院之日起,所学所思,皆为报效国家。”
“如今居然有机会,为大明开拓万里海疆,虽死无憾!”
“虽死无憾!”
他身后的十九人,用尽全身力气,齐声怒吼。
声音冲破了院墙,在科学院的上空回荡。
“好。”
陆知白看着他们,眼里终于流露出真正的赞许。
“既然你们都下定了决心,那我就跟你们说几句实话。”
“你们此去,不是去做官老爷,更不是去耀武扬威。”
“你们,是去做大明的眼睛,去做未来的基石!”
他走到众人面前,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从今天起,忘了你们是读书人。”
“你们要放下架子,去跟船上浑身鱼腥味、满口黄牙的老水手,学怎么看云识天气,怎么辨别洋流。”
“去跟码头上斤斤计较的商人,学怎么讨价还价,怎么分辨货物的真伪……”
“去跟当地那些你们瞧不上的土着,学他们的语言,了解他们的风俗,知道他们拜什么神,怕什么鬼。”
“你们要学习一切能让你们活下去,并且看得更远的本事!”
“四书五经,到了海上,连一块能吃的干粮都换不来……”
他说完,看着学生们震撼的表情,又放缓了语气。
“你们的家人,自会一体照拂。”
“你们爹娘的养老,弟妹的婚嫁,我全包了。”
“你们的月钱,会一文不少地送到他们手上。”
“你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句承诺,比任何豪言壮语都管用。
几个心思细腻的学生,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们再次拜倒在地。
这一次,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我等,必不负侯爷所托!”
陆知白点点头,亲自走过去,将离他最近的郑和扶了起来。
“郑和。”
“学生在。”
“从今天起,你就是他们的队长。”
“记住,你的首要任务,不是建功立业,不是开疆拓土。”
陆知白盯着他的眼睛。
“是让他们在南洋磨练,然后,全都安安全全地,给我带回来!”
“一个都不能少!”
“学生……领命!”
郑和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等众人都散去准备行装,陆知白单独留下了郑和。
两人走到一幅巨大的南洋海图前。
这幅图是陆知白亲手绘制的,比市面上流传的任何海图都要详尽。
“老师。”
“郑和,你看这片海。”
陆知白的手指,从大明的海岸线,一路划过,最终停在了一个极其狭窄的海峡上。
“马六甲。”
“对。”郑和点头,这些他都学过。
“这里,是世界的十字路口。谁控制了这里,谁就扼住了东西方贸易的咽喉。”
陆知白的手指在那个点上,重重地敲了敲。
“除了学习航海和各种生存技能,我还要你做一件事。”
陆知白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画图。”
“画图?”郑和有些不解。
“对。用科学院教你的测绘之法,画下你看到的每一处港口,每一条安全的航道。”
“我要知道,那个港口的水有多深,能停靠多大的船。”
“我要知道,每一地的物产是什么,他们的兵力有多少,用的是什么武器。”
“我还要知道,当地的王是昏君还是明主,百姓是富足还是贫穷,他们的人心,是向着我们,还是畏惧我们。”
陆知白看着他,眼神严肃到了极点。
“我要你带回来一本最最详尽的,关乎整个南洋的‘百科全书’。”
“这,比你带回来满船的金银财宝,都重要一百倍,一千倍。”
“还有……”
陆知白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你在南洋,或许会听到一个名字。”
“隐龙会。”
郑和的瞳孔猛地一缩:
“侯爷,就是那个……”
“对。”陆知白打断了他。
“有一种毒蛇,最喜欢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它不会跟你正面搏斗,但它的毒牙,甚至能咬伤巨龙。”
“侯爷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