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白接过卷宗,指尖冰凉。

他一页一页翻得很慢。

仿佛纸张很沉。

外面,雨声淅沥,风声呜咽。

陆知白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永昌侯,蓝玉……”

“是。”

探子头目躬着身子,压低了声音说:

“侯爷,那‘腐肠草’,应天府只有三家有。”

“两家是文臣,府上干净,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由头。”

“顺着这条线往下查,种了这种草的,是永昌侯府上的一个花匠……”

探子头目抬起头,神色凝重,语气带着一丝笃定:

“人,锦衣卫已经拿下了。”

“毛指挥使亲自审的,是个硬茬。

可再硬的骨头,也扛不住诏狱的家伙事儿。”

“都招了。”

陆知白“啪”的一声,将卷宗合上,丢在桌上。

“人证,物证,俱在?”

探子头目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卷宗做得滴水不漏。”

陆知白挥了挥手。

探子头目神色一肃,躬着身子,倒退着出了门。

只剩下陆知白一个人。

他盯着那份能要一个侯爵性命的卷宗,一动不动。

蓝玉。

太子名义上的舅舅。

当下大明的第一悍将。

上次大黄的事,挪用军饷,父皇看在太子的面子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算是给了蓝玉天大的面子了。

饶了他一命。

这才消停了几天?

居然又来找死。

陆知白端起桌上的茶杯,茶水早已凉透。

他转动茶杯,眼睛微眯,在深思。

蠢。

但够毒。

这一刀,是冲着科学院的根,冲着他的命门来的。

但当真,是蓝玉做的吗?

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

这样的手段,总归是有些江湖气了……

然而。

无论如何。

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指向蓝玉。

陆知白闭起眼睛,呼了口气。

以如今的形势。

终究是不好直接越过太子,将事情呈报给老朱。

毕竟。

上回蓝玉能留得性命,朱元璋最大的考量,应该就在于蓝玉是太子舅舅,天生的太子党吧……

……

东宫。

文华殿。

殿内温暖如春,熏香袅袅。

角落里侍立的几个小太监,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朱标正负手而立,对着一幅巨大的舆图出神,听到“广智侯到”的通报,头也没回。

“事情,查得如何了?”

陆知白解下湿漉漉的斗篷,任宫人接过去。

他一言不发,走到朱标手边的案上,将那卷宗放下。

“殿下,还是自己看吧……”

朱标的动作一顿。

他侧过头,眉头微凝,看了一眼陆知白,才伸手拿起了卷宗。

他慢慢展开。

殿内静得可怕。

只有朱标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殿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陆知白像是进了自己家,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盯着袅袅的热气,等待着太子的判决。

时间一点点过去。

朱标的脸色,从平静,到阴沉,再到铁青。

他握着卷宗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一节节泛白。

手背上,一条青筋有些暴起。

终于。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朱标抬起手,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脸上是愤怒、失望。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唉!愚不可及!”

朱标长声叹气,已经愤怒到无可奈何。

立即。

殿内的宫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额头抵在地上,恨不得自己当场聋了瞎了。

“他当父皇的刀不够快?!”

“还是当你的脑子是摆设?!”

“啪!”

卷宗被朱标拍在桌上。

“上次的事,父皇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他……他怎么敢?!”

陆知白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不说话。

现在对于蓝玉,他什么立场也没有。

朱标在殿内来回踱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走过的地方,跪着的宫人把头埋得更低了。

朱标忽然停下。

所有的愤怒和暴躁,都瞬间褪去,化作了冰冷的平静。

“孤知道了。”

他看着陆知白,眼神复杂。

查出结果,第一时间来见的是他而不是父皇,已经足够说明许多事情。

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辜负……

朱标望着窗外无边的雨幕。

“你……”

“直接去见父皇吧。”

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艰难。

“此事……”

他顿了顿,闭上眼睛。

“本宫,不便插手。”

他最后说:

“听父皇裁决就是。”

陆知白思量片刻,放下茶杯,慢悠悠站起来。

他没有为蓝玉说情。

朝朱标拱手一礼:

“多谢陛下。”

朱标摆了摆手,眉头紧皱,长叹道:

“他目无法纪,屡教不改,此番竟胆敢动摇国本,孤还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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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英殿。

殿角,陆知白站着,神色平静。

脚边不远处,是御用官窑的碎瓷片,每一片都曾价值连城。

现在它们只是代表了帝王的怒火。

跪了一地的宦官宫女,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连抖都不敢抖。

空气里有种冷意,熏香都盖不住……

御案后。

朱元璋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声很沉。

他没看任何人,眼睛盯着虚空。

“好哇。”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

“好一个永昌侯!”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卷宗被震得跳了起来。

“给朕!”

一声暴喝。

“把蓝玉那个畜生,从府里拖过来!”

朱元璋的自称,从“咱”变成了“朕”。

殿外的锦衣卫甲胄相击,发出沉闷的响动,领命而去。

陆知白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官靴,依旧是面无表情。

该怎么决断。

皇帝和太子自然有想法。

不要试图教他们做事!

这出戏,终于到了**。

不到半个时辰。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穿着家常袍子,头发散乱的蓝玉被两个锦衣卫架着胳膊,拖进了大殿。

然后像扔一个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

“咚!”

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金砖上,声音听着都疼。

蓝玉却梗着脖子。

先看向了朱元璋。

然后环顾四周,一下子就看到了陆知白。

顿时。

蓝玉乱发下的那双眼睛,凶得像要吃人。

“上位!”

他喊了一声,声音沙哑。

朱元璋面色阴沉,从御案后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