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被查了出来,陛下必然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们就算成了,又如何呢?咱们这一届科举成绩不好,那还有下一届,下下届……”

“对他们来说,风险和收益,对不上啊。”

杨士奇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解之色。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思索起来。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是啊,为什么?

陆知白转过身,冷冷一笑:

“所以,他们不是在做选择题。”

“他们是在告诉我。”

“告诉我们,他们有能力,在我的地盘上,悄无声息地毒倒六十多个人。”

“至于泼脏水,只是顺带的。”

一众学生的神色。

一瞬间全都严肃起来。

有一种身在密林,猛虎环伺的感觉。

“这是在秀肌肉。”

陆知白一副了然之色。

“而且,他们算准了,我一定会救他们。”

“并且,算准了,他们一定会继续去考。”

嗡!

杨世奇倏然睁大了双眼,狠狠点了两下头。

对!

这才是最毒的地方!

对方算准了恩师的每一步!

对方料定恩师能解毒!

对方更料定,为了科学院的风骨,为了不向黑手低头,这些学子一定会走进贡院!

可一群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脱了几层皮的人,怎么去考?

怎么可能扛得过那长达九天的折磨!

这六十多个人,只要走进贡院,就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都考不上!

到那时,天下人会怎么说?

说广智侯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学子死活,强逼病体入场,自取其辱!

说科学院教出来的,全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不管怎么应对,对方都还是留有后手。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就连心思单纯的夏原吉都明白了:

“他们……他们的目标,是毁掉科学院的根基!”

更深一层,他没有再说——

科学院的技术和人才,在天底下难以复制,也是陆知白的实力最重要的来源……

夏原吉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众人心头。

“恩师……”

杨士奇试探的开口。

陆知白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凝重,仍然没有失去自信。

“他们想看笑话?”

他环视一圈自己这些心血培养的弟子,轻哼一声:

“想让我们自取其辱?”

“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

次日,卯时。

天还未全亮,一层薄薄的青灰色笼罩着应天府。

贡院门前,却已是人山人海,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拥挤。

往年的会试,虽也热闹,但多是考生亲友,或是些看热闹的闲人。

今日,几乎半个京城的百姓都涌了过来。

他们不为别的,只为亲眼看一看。

看一看传说中,被奸人下毒,九死一生,却依旧要踏入考场的科举班学子。

“来了!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街角。

没有意气风发的马队,没有高谈阔论的士子。

一列马车缓缓驶来。

在贡院门口纷纷停下。

一个接一个的车帘被掀开。

人群里,一个看热闹的国子监监生撇了撇嘴。

“装模作样,还真来了。”

他旁边的人嗤笑一声。

“来看他们怎么吐在卷子上吗?”

话音未落,第一个人从车上探出身子。

他想自己站起来,腿有些软,直差点栽倒。

旁边车上立刻伸出另一只同样苍白的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

两个人,一个撑着车辕,一个扶着同伴,像互相支撑着,才勉强站稳。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他们有的被书院的杂役半抱着架出来。

有的干脆就是两个学子互相搀着,一步一晃。

那几个国子监监生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周遭的喧哗,瞬间消失了。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娘,看清了那一张张年轻到过分的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作孽啊……”

她用袖子狠狠抹了下眼睛。

“这是哪个天杀的畜生干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秀才,死死盯着那支颤颤巍巍的队伍,气到浑身发抖。

他没有骂人,而是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那群病骨支离的学子,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风骨……”

老秀才的声音都在颤。

“这才是读书人的风骨!”

那几个国子监监生,脸上的表情从幸灾乐祸,到震惊,再到无地自容的羞愧。

“他们……这副样子,怎么考?”

“进去……不是白白受罪?”

“我等若是……若是因此得利……”一个监生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实乃胜之不武。”

大家已经默认,这一次科举班的成绩,必定是不像样子。

这可是会试啊!

天下各布政司的举子,齐聚京师!

竞争之激烈,强者云集,可想而知。

应天府解元周志新站在队伍最前头,身姿挺拔。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贡院大门,嘶哑地吼了出来。

“我等!”

“为天下寒门!”

“为科学院清誉而战!”

“虽败……犹荣!”

他身后,那些虚弱的学子,跟着他用尽全力嘶吼。

“虽败……犹荣!”

那声音,沙哑无力,却让每个人都感觉被刺了一下。

人群很快就喧哗起来。

“好样的!”

“科学院的爷们,都是好汉!”

“查!一定要查出来!把那黑心烂肝的杂碎千刀万剐!”

山呼海啸般的声援里,这支队伍,一步,一步,踏入了贡院。

……

会试开始考了。

要考九天的时间。

考场之外。

调查工作,仍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会试第五日,夜。

应天府的夜空被连绵的阴雨笼罩,湿冷刺骨。

科学院内,一间被东宫卫队守得水泄不通的厅堂里,灯火通明。

一名探子头目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疲惫与亢奋。

“侯爷。”

他将一卷厚厚的宗卷呈上。

“查清了。”

“毒药,是一种名为‘腐肠草’的剧毒植物的汁液,混入了寻常的巴豆粉中。

这种草多生于西南,咱们应天府极为罕见,只有少数勋贵府上的暖房里,当作奇花异草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