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原本本的把科举班的来历再讲一遍……

比如说,这六十多名学子,全是苦读十年的寒门子弟。”

“他们只为一朝跃龙门,却在考前遭此横祸。”

“他们上吐下泻,几乎脱了一层皮,却依旧在病榻上高呼‘虽败犹荣’,誓要爬进考场。”

“把故事给我讲得惨一点,越悲壮越好。”

陆知白的声音陡然变冷:

“我倒要看看,在应天府的百姓心里,是一个‘受尽欺辱的管事’分量重,还是六十多个寒门学子‘虽败犹荣’的悲壮,更能戳他们的心窝子!”

他轻挑眉梢:

“坏了科举班,就是在毁所有寒门士子的前途。去年落选的入学申请,得有几千份吧?”

周志新明白了。

这不是辩解。

这是拉着这幕后之人,站在天下寒门的对立面上,用人心去审判他们!

“属下,这就去办!”

……

应天府,菜市口。

一个短褂汉子捏着张纸,唾沫横飞。

“看一看,听一听嘞!”

“广智侯逼死忠仆,血泪遗书在此!”

他刚念一句,人群里就炸了锅。

一个提着篮子的大娘往地上“呸”了一口。

“什么广智侯,我看是刮地侯!”

“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可怜那刘管事,听说勤快了一辈子,就这么没了!”

一个老秀才气得胡子直抖。

“为富不仁!斯文扫地!”

那短褂汉子见火候到了,正要再念,另一头忽然锣鼓震天。

“闪开!都给老子闪开!”

一伙人更壮,嗓门更大,直接冲散了人群。

领头的一脚踹翻旁边卖菜的板车,自己跳了上去。

“都他娘的别信那狗屁遗书!”

他指着那短褂汉子的鼻子骂。

“科学院六十多个学子,全让那个姓刘的孙子给下毒了!”

“现在一个个上吐下泻,人事不省!”

“什么?!”

刚才还骂骂咧咧的人群,瞬间哑火了。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脸上的愤怒变成了错愕。

“下毒?给……给那群读书娃?”

板车上的汉子一拍大腿,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那姓刘的,是畏罪自尽!他才是那个黑了心的烂货!”

“临死前还写封假信,想拖侯爷下水!我呸!”

人群彻底疯了。

“真的假的啊?”

一个婆子尖着嗓子喊:“这还能有假?我侄子就在科学院当差,说侯爷待那群学子比亲儿子都好,顿顿有肉!”

她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就接上了。

“对!我家就住科学院墙根下,侯爷给每个学子家里都送了安家费,就怕家里人担心!”

“你们忘了?前年发大水,要不是侯爷的粥棚,咱们都得去见阎王!侯爷能是那种人?”

“我男人就在侯爷的工坊干活,工钱一天一结,从不拖欠!”

风向彻底倒了。

之前骂得最凶的那个大娘,此刻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乡下打扮的老妇人,哭着嚎着挤了进来。

“侯爷啊!谢谢您的参汤,救了俺儿子的命啊!”

她一边磕头,一边哭得撕心裂肺。

“俺儿给俺来信,说您待他们比亲爹还亲啊!”

“是哪个天杀的丧良心的,要害这群苦命的娃啊!”

这一跪,这一哭,彻底点燃了人群。

怒火调转了枪口。

“操他娘的!谁这么歹毒?”

“有本事冲着当官的去,跟一群穷学生耍阴招,算什么东西!”

“这还用猜?肯定是那些大户人家,怕寒门考上去,抢了他们宝贝儿子的官位!”

“我听说……是国子监那边,一直看科学院不顺眼……”

“嘘!你不要命啦!”

茶馆里,酒楼上,再没人提广智侯。

所有人都在猜,到底是谁,下了这么黑的手。

……

科学院。

科举班的号舍里。

周志新跟在陆知白身后,查看一众同窗的情况。

“应天府所有的茶楼、酒肆,现在说的都是同一个故事,咱们是被人陷害的……”

两人都沉默不言。

手下汇报的声音便渐低。

陆知白终于开口,没有一丝温度。

“一群乌合之众。”

“这东西,靠不住。”

他的目光扫过这一屋子抓紧时间拼命调养的病患。

“他们能考完会试吗?”

周志新垂下头,不敢接话。

陆知白眉头微皱。

“传令。”

“给每个学子,备好最软的垫子,最提神的参汤。”

“笔墨纸砚,一样不能少。”

“明早,送他们入贡院。”

“是。”

周志新躬身领命,刚一转身,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恩师!”

人未到,声先到。

杨士奇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官帽都有些歪斜。

“恩师!您没事吧?”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上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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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他身后的夏原吉则冷静得多,他扫了一眼满屋病倒的同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才对着陆知白深深一揖。

蹇义、郁新等人跟在后面。

科举班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行人中午告假两个时辰,过来看看。

“我没事。”

陆知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外面的风声,都听说了?”

“听说了!”

杨士奇一副愤慨之色。

“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群藏头露尾的耗子,就会用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手段!”

“现在满朝上下都在看您的笑话,那帮老东西,嘴上不说,心里……哼!”

夏原吉声音压得很低:

“恩师,东宫那边……太子殿下如何说?”

周志新在一旁补充:

“太子殿下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由侯爷处置,又派了东宫卫队,封锁了整个科学院。”

夏原吉点点头,稍稍松弛。

屋内一时安静得可怕。

愤慨,解决不了问题。

陆知白踱步而出,一群学生跟在后头。

他开口问道:

“你们觉得,他们这么做,图什么?”

图什么?

夏原吉皱眉思索:“恩师,此计用心歹毒,但真正的目的……”

杨士奇亦是道:“我想了一路。”

“下毒,动静太大了。”

“这事要是捅到陛下面前,就是雷霆之怒,掘地三尺也得查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