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朱标回答,陆知白便自问自答。

“宗主,不是去占他的地,不是去管他的民。”

“而是要,定规矩,立标准!”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画了一道横贯南洋的弧线。

“在这片海上,谁是商,谁是匪!”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这个规矩,只能由我大明来定!”

朱标眼中的疑虑,化为一道光。

他凝眸思索片刻,露出一丝淡笑。

陆知白同他对视,笑道:

“定波宣慰司,就是我大明楔入南洋的一个楔子,在合适的时候,能够撬动局面!”

“殿下请想,陈祖义为何能坐大?隐龙会为何能惑人?”

“因为那片海上,没有王法,没有秩序!”

“我大明,就是要去建立这个秩序!”

“第一步,先将朋友和敌人,分个清楚。”

陆知白指向了三佛齐、琉球等地。

“三佛齐虽然衰落,但对大明一向恭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旧有利用的价值。

还有琉球、暹罗等藩属国,都是我们可以团结的力量。

以前,是国朝初立,无暇南顾,如今,是时候让他们感受到天朝的恩威了。”

这番话,陆知白说得十分委婉。

他心里清楚,不是“无暇南顾”,而是老朱这个务实的皇帝,对开疆拓土兴趣不大,更注重实实在在的内部治理。

朱标自然是听懂了弦外之音,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至于那隐龙会和陈祖义……”陆知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不过是癣疥之疾。现在之所以能成气候,无非是钻了两个空子。”

“其一,是国朝初立,精力全在北方,无暇南顾。给了他们发展壮大的时间。”

“其二,便是……海禁。”

提到“海禁”二字,陆知白的语气变得审慎起来。

“海禁,断了沿海百姓的生路,却富了走私的豪强。百姓活不下去,或为流民,或为海寇。

隐龙会那套‘黑龙归海,圣女临凡’的鬼话,之所以有人信,正是因为这些绝望的百姓,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朱标眉头紧锁,沉吟片刻,有些怀疑地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当开海禁?”

这是个极其敏感的话题。

父皇推行海禁,核心目的就是防止百姓出海,从而失去控制,与倭寇、海匪勾结,威胁统治。

他们都知道,开海,这是不可能的事。

陆知白也摇了摇头。

“时机未到。”

他坦诚道:“开海禁,利弊参半。利的是财货流通,国库充盈;弊的是人心难测,边防洞开。

在没有一支绝对强大、足以镇压四海的水师之前,在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市舶司管理制度之前,贸然开海,祸大于福。”

朱标神色平静,看不出心思:“那当如何?”

“等。”陆知白沉声道,“等我们的新式战船成军,等我们的火炮遍布海疆,等北平行在之事走上正轨……

国朝腾出手来。到那时,再谈开海,便是水到渠成。”

总之,不是现在。

他从来没指望老朱放开海禁。

希望着实不大。

能恢复市舶司,政策开个口子,就已经不错了……

朱标思量一番,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望着陆知白:

“父皇设海禁,是为杜绝倭寇,断绝张士诚、方国珍等海上残余势力的念想,用心良苦。

可如今,时移世易,这道禁令,也捆住了我们自己的手脚……”

陆知白垂着眼,静默了一瞬。

朱标在表态!

关于海洋的态度。

虽然也会很小心谨慎。

却比父皇要开放许多。

陆知白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

他知道,朱元璋对“海禁”的执念有多深。

在老朱看来,百姓就该老老实实在土地上耕作,出海,就意味着脱离朝廷的掌控,是滋生动乱的根源。

贸然提出“开海”,无异于自寻死路。

陆知白斟酌着词句:

“殿下,开海与否,事关国本,需慎之又慎。”

“我们是否可以换一种思路。

朝廷不开,可以让皇家来开。

以南洋船队的模式,专营贡品贸易和官方物资运输,先将航路和利益抓在手里。待时机成熟,再言其他……”

这是一种折中的,也是目前比较可行的办法。

甚至都用不上市舶司。

朱标微微颔首:“这就是当下的模式。这章程……还需要通盘考虑,更细致些。”

他陷入沉吟,久久不语。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穿过殿门,仿佛能看到那片波涛诡谲的万里海疆。

“皇家来开……这确是一个法子。”

朱标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但这终究是扬汤止沸,而非釜底抽薪。”

“只要海禁一日不废,走私便一日不绝。

有走私的暴利在,就会有亡命之徒,就会有隐龙会这样的东西,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他看透了问题的本质,并未被陆知白描绘的“皇家专营”蓝图所迷惑。

陆知白心中暗赞。

不愧是老朱手把手教出来的储君,敏锐得像一头猎豹。

“殿下圣明……”

陆知白拱手一礼,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所以,咱们不止要扬汤止沸,更要釜底抽薪。”

“哦?”

朱标眉毛一挑,来了兴致:

“愿闻其详。”

陆知白指着舆图:

“殿下,我大明是天朝,是宗主。宗主做事,何须事事亲为,亲自下场与那些泥腿子搏杀呢?”

“我们要做的是立规矩,是当裁判。”

“而想要当好这个裁判,手里就得有两样东西。”

陆知白伸出两根手指。

“一是胡萝卜。二是大棒。”

明初,胡萝卜已经传入中国了。

朱标一听就笑了,眼神亮了起来:“为何,是胡萝卜?”

“就是利益。”陆知白也笑了,“有的地主,用之来喂驴。挂在驴面前,驴就一直走,不知疲倦的拉磨……”

陆知白的手指点在了三佛齐、渤泥、暹罗等几个地方。

“渤泥国,世代恭顺。咱们就要让整个南洋都看着,做我大明的朋友,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