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江南富庶,温柔乡是英雄冢。长此以往,人心思安,武备废弛,宋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陆知白点了点头,笑眼弯弯的补充道: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漕运。大明的命脉,一半在北疆的兵,一半在江南的粮。

每年耗费巨万的漕运,将南方的粮食运往北地,供给边军。

若定都北平,天子脚下便是军镇,政治中心与军事中心合一,不仅能极大震慑草原,更能将这天下最要紧的钱粮命脉,牢牢攥在手里。

疏通大运河,看似是为北平行在服务,实则是为万世开太平!”

朱标颔首道:

“不错,将国之重心北移,时刻面对边疆的压力,才能让满朝文武,让整个帝国,都绷紧一根弦!这,也是父皇真正的用意。”

陆知白赞同的点头。

“知白,你……”朱标看着陆知白,感慨万千,露出笑容,“有你为臂助,是孤之大幸。”

陆知白连忙道:“殿下谬赞。这些道理,殿下心中早有丘壑,我不过是拾人牙慧,将殿下的想法说出来罢了。”

这记马屁拍得恰到好处,让朱标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

“你这小狐狸。”朱标笑骂了一句,随即正色道,“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詹尚书他们那边,该如何处置?硬拖着,也不是办法。”

文官集团必定是要反对强化北平政治地位的。

陆知白却不以为意地笑了。

“殿下,此事,急不得。”

“哦?”

“迁都,不,眼下还只是设立行在,这是个绵延十年、二十年的大工程。

父皇心里有数,咱们心里也有数。父皇的雷霆圣旨,是第一步,是用来砸开文官集团那坚固外壳的重锤。

锤子已经落下,壳已经裂了,接下来,就该是水磨工夫了。”

陆知白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詹大人他们,肯定是要勘探,要预算,要制定章程,要反复会审……

这不叫拖延,殿下,这叫‘走流程’。

如此天大的工程,难道不该慎之又慎吗?他们越是把章程做得复杂详尽,就越是说明他们对陛下的旨意‘上心’啊。”

陆知白笑眯眯的:

“父皇现在要的,只是一个‘开始’。只要这台机器开始为‘北平行在’而运转,父皇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一半。”

朱标略一思索,眼睛豁然一亮。

他明白了。

父皇要的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势态!

只要开始了,就有惯性,就会裹挟着整个帝国,朝着那个既定的目标,一步步挪过去。

至于过程中的磕磕绊绊、推诿扯皮,反而是这台庞大官僚机器运转的正常状态。

“原来如此……”朱标喃喃自语,“孤明白了。父皇此举,既是决心,也是策略。”

他看向陆知白,眼神中满是欣赏。

“如此一来,孤便知道该如何应对詹尚书他们了。

先让他们去忙,让他们去‘走流程’……孤只需要在关键时候,推一把即可。”

想通了这一点,朱标心头最大的疑虑烟消云散。

但他旋即又蹙起眉头,一个新的问题浮上心头。

“以后国都北迁,大明重心随之北移。可万里之外的南洋,又当如何?”

他转头望向南方,神情凝重。

“隐龙会,陈祖义……这些新冒出来的麻烦,盘踞海上,勾连邪教,已渐成心腹之患。

我们若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北方,南疆海域,岂非更加鞭长莫及了?”

太子的思维,已经从国内的朝堂之争,跳转到了广阔的海外。

陆知白微微一笑:“殿下如此年轻,就有了国际视野,何愁大明不兴啊。”

朱标摇头失笑:“你且说说,你对南洋那边,可有什么见解。”

“见解谈不上。殿下不必过虑,咱们先商讨一二,”陆知白安抚道,

“南洋之事,与北迁大计,看似一南一北,实则并行不悖,甚至可以相辅相成。”

“此话怎讲?”朱标追问道。

陆知白站起身,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大舆图前。

这幅舆图,是他当初献上的那张图的抄版,比大明市面上任何一张地图都要详尽。

他的手指,点在了南洋那片星罗棋布的岛屿上。

“殿下请看。南洋有南洋自己的‘春秋战国’。旧的王国衰落,新的强权崛起,这都是常态。

如今,旧港那边的三佛齐,江河日下。而南边的满者伯夷,则如日中天,其势头之猛,看着像是刹不住车了。”

朱标沉吟道:“他们自己的事,咱们自然不好插手。

却也不能放任不管,先前在这上头,还是太松散了些……”

陆知白眉梢一挑,话锋一转:

“我大明,不必事事亲为,陷于一城一地的争夺。

真正的利器,是父皇前些年布下的闲棋——定波宣慰司。”

陆知白指向了渤泥国的某处。

那小小的一个角落,却也在名义上,属于大明啊。

朱标的目光,随着陆知白的手指,落在那舆图一角。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定波宣慰司?”

朱标沉声反问,毫不掩饰他的审慎。

“孤知道那里是我大明疆土的延伸。”

“可它孤悬海外,偏居一隅,人不过数千,船不过百艘。”

他盯着陆知白,一字一句地问:

“这如何能称之为‘利器’?”

“用它去对抗陈祖义的数万之众,去扑灭隐龙会那燎原之火?”

朱标摇了摇头,颇为怀疑:

“当真可以么?”

这并非不信任,而是一个储君对现实最基本的判断。

陆知白听完,脸上不见丝毫被驳斥的窘迫,反而笑了。

“殿下所言,一针见血。”

而后话锋一转。

“若论硬碰硬,定波宣慰司与陈祖义,确实不好比较。”

“但我大明经略南洋,从来就不是要去陷入一城一地的泥潭。”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朱标的心上。

“我等,是要做那执棋之人。”

“天朝上国,当有天朝上国的玩法。”

“殿下,我大明是这天下名义上的宗主,何为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