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骧的声音陡然放慢,更加清晰。
“黑龙归海,圣女临凡。”
“迎回真龙,重开天地!”
八个字,如同八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轰!”
整个朝堂,瞬间炸了锅。
“迎回真龙?!”
“反了!这他娘的是要造反!”
兵部尚书沈溍第一个冲出队列,须发戟张,吼声如雷:
“陛下!此乃元末白莲妖言!是彻头彻尾的谋逆!
若不雷霆剿灭,必成心腹大患!臣请即刻调遣水师,犁庭扫穴,将这帮逆贼挫骨扬灰!”
“沈尚书,莫急。”
去年滕德懋告老还乡,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茹太素,慢条斯理地站了出来,捋着胡子,一副算盘成精的样子。
“南洋远在万里之外,风高浪急。我大明水师出征,人吃马嚼,粮草军械,那耗费……可不是个小数目。国库……最近可不怎么宽裕啊。”
一名武将听了,当场就瞪起了眼珠子:
“茹大人这是什么话?我大明军队,连漠北都敢去,还怕他区区几个海里的水猴子?”
“若因些许钱粮就畏首畏尾,岂不是让那帮杂碎以为我大明无人?!”
“这不是畏缩,是万全之策!”
“万全?等到他们打上岸来,就万全了?”
果然,南洋的具体情况,也没几个人关心了。
朝堂之上,唾沫星子横飞。
文臣武将吵作一团。
朱元璋就那么冷冷地看着。
一言不发。
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唱戏的。
直到下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朱元璋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咱还听说了一件事。”
他没看吵闹的武将,也没看哭穷的文臣,目光直直地射向了吏部尚书詹徽。
“咱就想问问,咱大明的福建、广东,到底是地不好,还是水不好?”
“为什么有那么多百姓,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抛家舍业,跑到海上去,给人家当海匪?!”
这一问,语气清清淡淡。
却比刚才那句“重开天地”的杀伤力还大。
詹徽的腿肚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
“臣……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朱元璋没理他。
目光又转向了另一边跪着的御史们。
“还有你们。”
“平日里一个个的,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参奏那个,嘴皮子比谁都利索。”
“怎么就没个人跟咱说说,咱的子民,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快被那些王八蛋给逼得没活路了?!”
呼啦啦!
一片朝服跪倒在地。
“臣等有罪!”
整个奉天殿,气氛瞬间从激昂的喊打喊杀,变成了一片死寂的冰窖。
这就是朱元璋。
他总能一刀子,捅在最根本的烂疮上。
海匪是结果,不是原因。
要是官吏不贪,百姓能活,谁他娘的愿意去海上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朱元璋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下御阶。
他没有看地上跪着的任何一个人,径直走到大殿中央,仰头看着殿顶那条栩栩如生的金龙。
“咱这辈子,最恨两样东西。”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寒气。
“一个,是刮地皮的贪官。”
“一个,是装神弄鬼的邪教。”
“一个吃咱大明的肉,一个刨咱大明的根!”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如鹰隼,死死盯着阶下群臣。
“现在,这两样东西,在海上,凑到一块儿去了。”
“诸位,告诉咱。”
“这事儿,怎么办?嗯?!”
朝堂上,鸦雀无声。
之前吵得最凶的几个人,此刻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里。
皇帝的怒火,不是烧向海外,而是要烧向他们自己了!
这一回,不知要焚掉多少人……
过了许久。
一直沉默的太子朱标,上前一步,深深躬身。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需内外兼治,剿抚并用。”
“说。”朱元璋的语气,缓和了那么一丝。
“其一,严查吏治。”朱标的声音沉稳,条理分明,“立刻派钦差巡视东南沿海,但凡有逼迫百姓、贪赃枉法者,一律国法从事,绝不饶恕。此为断根。”
“其二,分化瓦解。”朱标继续道,“对陈祖义、隐龙会首恶,必须坚决打击。
但对那些被裹挟的流民,可开招安之门,给他们一条活路。如此,可令其内部分崩离析。”
朱标的方略,中正平和,无可挑剔。
不少大臣都暗自点头。
然而,朱元璋听完,却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走回御案后,重新坐下。
瞥了陆知白一眼。
没有太多期待,只为看看他的反应。
陆知白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毫无发言**。
他心里嘀咕。
父皇,您这问题……
心里当真没有点AC数吗?
福广百姓为什么下海当海盗?
这不还是因为胡惟庸等案子杀人太多,加上一道禁海令,把人家饭碗给砸了。
再加上沿海地区,人民向来勇于冒险,富有开拓精神,下海也不怕。
官逼民反,四个字而已。
可这话,谁敢说?
说出来,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洗白白了,准备迎接最快的刀吧!
朱元璋见陆知白跟木雕似的杵在那儿,不说话,倒也不气。
大黄经济战刚过去,有些人还没从损失中缓过神来……陆知白也是格外的低调。
朱元璋也似乎没指望从这群跪着的人嘴里,听到什么实话。
南洋这烂摊子,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捯饬好的事情。
现在不急。
朱元璋收回目光,转过身,一步步走回御阶之上。
那股让整个大殿都降下温度的杀气,好像也跟着他收了回去。
朱元璋缓缓坐下,脸上看不出喜怒。
满朝文武都松了半口气,以为今天这要命的早朝,总算要结束了……
这时,朱元璋又悠悠地开了口。
“还有一事。”
群臣刚放下一半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传朕旨意——即日起,升北平府为行在。”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满朝文武,除了某人。
全都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