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渊心中叹息。
周景恪但凡能早几年即位,甚至无需太早,哪怕在扬州之乱后即位,也能为朝廷续命几年,而不是如今龟缩南京。
平心而论,周景恪是个好皇帝。
若非念及此,他才懒的在这样的场合中开口。
“贼婆发的东西你们也都看见了,别想着投降之后换个主子,就能继续当你们的高官,享你们的厚禄,”周景恪冷冰冰的看向众人,“等贼婆进城,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你们这帮屁股不干净的!”
说来也可笑,如今绝对忠心于周景恪的臣子,倒成了那些曾经鱼肉百姓,贪墨敛财之人。
“我周家待你们不薄,为何事到如今,你们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风骨吗?要是真有风骨,城破那一日就该殉国!”周景恪大骂。
殿内,群臣垂首。
他们有为民请命,以死进谏的勇气,可在改朝换代之时,又会升起一股不该有的懦弱。
以死进谏,贪生怕死,两个截然相反的词汇,却时常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传朕旨意,从扬州到南京,但凡朝廷所控制的地方,全民皆兵,她谢樱不是号称义军吗?那便看看她能不能对着城中百姓下手?”周景恪下令,柳执旭提着一口气在心中拟旨,“各城守将不战而退者,斩其将,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朕就在南京,誓与南京共存亡!”
周景恪的话回荡在奉天殿的上空,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底下官员难免为之动容。
下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柳执旭提笔,周景恪用印便是,可圣旨上的东西究竟有几分能落到实处,那便不得而知了。
……
三路兵马势如破竹,随着王和进战死的消息一道传入谢樱耳中的,还有叶宇抵御住周再勤重金贿赂之事。
“叶将军当真是坚如磐石啊,”芸惠在一旁赞叹道,“那么多金子,换谁能不动心。”
“所以说他真的很了不起!”对于得力之人,谢樱向来是不吝称赞的,在众人面前将叶宇夸了一番还不够,干脆亲笔写信过去褒奖。
她其实不信叶宇不曾动心,那么多金条放在她面前,她自己都未必能把持住。
但君子论迹不论心,不论叶宇是权衡利弊,还是真的坚如磐石,他都经受住了考验。
“如今咱们三面合围,南京已然近在咫尺,”曹华笑道,“快的话,咱们今年过年之前,就能平定天下!”
谢樱看了眼舆图:“如今周景恪困守孤城,城破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况且她们城内还有不少内线。
“周景恪还妄想全民皆兵,”芸惠摇了摇头,“他也不想想,若非他们皇室无道,百姓又岂会艰难至此?既想让百姓为国尽忠去死命打仗,又想拿人家当炮灰挡在咱们面前,既想要臣子以死殉国,又搞些什么左右制衡,视百官如家奴。”
“他也不想想,这样的朝廷,为何能值得百姓去牺牲?”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这样的思想,好像是历朝历代的皇帝们,一脉相承的“优良传统”。
谢樱抿了口茶水:“其实他比他老子还是好很多的,先让张济承他们劝降吧。”
如今谢樱麾下的劝降专员,除了张济承和周再年以外,还再加上了之前被叶宇生擒的周再勤。
“如今攻下南京不过是时间问题,告诉周景恪,若不想徒增伤亡,就早日投降,咱们还能好好养着他,”谢樱抬了抬下巴,“五日后,若还不归降,便攻城!”
“毕竟这位守南京城之人,还是咱们的旧相识呢,”谢樱声音格外低沉。
柳执旭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旌旗上碗口大的“谢”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谢樱这名字,格外耳熟。
许是深度思考的时候,大脑前额叶的就会唤醒曾经的许多记忆。
柳执旭忽然想到,自己为何会对谢樱这名字分外耳熟了。
当年出任大同知府之时,为了平定乱民,他允许百姓抢了谢樱等一干商人的东西,还打了一张永远都不会兑现的欠条。
只是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柳执旭眼神冷漠的看着城楼下的军队。
“若贼兵攻势实在太猛,便将桃花江的大堤给炸了!”柳执旭一如既往的发挥酷吏作风,对着身边的将官年乐吩咐。
“大人……这只怕不妥。”
桃花江作为长江的支流,水量不可谓不大,将大堤炸了,先不说能否将谢樱的大军全部淹死,下游的百姓便没有活路。
“如何不妥?”柳执旭瞪了一眼对方,“如今国不成国,还要顾忌着这些吗?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年乐挥了挥手,便有士卒捂着口鼻,抬上来十多口麻袋。
柳执旭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将这些丢到他们水源的上游,不消十日,贼兵便可不攻自破。”
那麻袋里装着的,是高度腐坏且被感染了的尸体。
柳执旭带着城内的郎中,用死囚做实验,又是老鼠又是毒蛇,绞尽脑汁的弄出来了这种疾病。
将这样的尸体丢入河道上游,谢樱军中迟早会感染瘟疫。
年乐从下往上悄悄瞄了一眼柳执旭的神色。
“动作快点!”柳执旭催促道。
……
“将军,咱们不能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出了南京城,一旁的士卒开口劝道。
“就是,他们这些达官贵人一路南逃,祸害完北边还要祸害咱们,”有人骂道,“水源可不比别的,咱们家中妻儿老小,谁不喝水?何苦干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勾当?”
“还说什么要把堤坝炸了,要是炸了,我家被淹了怎么办?”有士卒毫不避讳的骂道,“天底下缺德之人,他柳执旭说第一,就没人敢说第二!”
柳执旭守城,除了北边带来的禁军外,还有原本南直隶的守军。
而南直隶的守军大都是当地人,妻儿家小不在城中,便在外头的乡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