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荣生用手一指那个站着的年轻人:“呶,那就是赵瑞刚。”
周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手里的公文包“啪”地撞在墙上——
这不是前些日子,闯进吕局长办公室的那个年轻人吗?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下午,这年轻人跟着胡秋菊来局里,插队挤进了吕局长办公室。
可吕局长不但没有责骂他,还因为同他说话,把原定的会议都给推迟了。
当时他还在心里嘀咕:这年轻人本事不小。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就是瓦窑大队的赵瑞刚!
“咋了?认识?”廖荣生见他愣神,挑眉问道。
周远忙扶了扶眼镜,掩饰住眼底的惊涛骇浪:“在局里见过一面,没承想是赵同志。”
他忽然就明白吕局长为何非让赵瑞刚参会了——这年轻人,恐怕早就入了吕局长的眼。
周远手不由自主攥成了拳头:这趟差事,可千万要办成啊!
屋里的郑怀城听见动静,抬头喊道:“老廖?进来坐。”
赵瑞刚也直起身,目光越过窗户望过来。
看到周远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廖荣生朝郑怀城摆摆手,指了指资料室里面:“我就不进去坐了,你这屋里的图纸文件,可都是你的宝贝疙瘩。”
他冲赵瑞刚扬了扬下巴,“瑞刚,市工业局的小周秘书找你有事儿。”
赵瑞刚跟郑怀城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者点点头,继续埋首书写。
赵瑞刚转身走出门:“周秘书,这里吵师父工作,咱们去大队部办公室谈吧。”
走出没几步,廖荣生就说民兵还在训练,先行离开了。
大队部办公室里,赵瑞刚给周远倒了杯晾好的白开水,放在桌上。
不等周远说话,他先开了口,语气十分平静:
“周秘书是为座谈会的事儿来的吧?昨天我在电话里已经说了,没时间参加。周秘书大可不必跑这一趟。”
周远捏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原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脸上的客套顿时挂不住,语气里也带了几分薄怒:
“赵瑞刚同志,我是受吕局长亲自指派,特意前来相邀。你怎么还这般固执?”
“不是固执,是没空。”赵瑞刚在对面的木凳上坐下,后背挺得笔直,“大队事儿多,走不开。”
周远“嘁”了一声,扶了扶眼镜,语气里的高傲毫不掩饰:
“一个生产大队的任务怎么比得上市局座谈会?赵同志怕是不清楚座谈会的规格。”
他得意扬扬地介绍起来,“这次座谈会是市局牵头,吕局长亲自主持。来的都是省里的领导,国营大厂的总工程师、老牌研究所的专家等等。”
说着,斜睨着赵瑞刚,“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去旁听,你可倒好,还推三阻四?”
他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得的。”
赵瑞刚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喝了口水道:“机会再好,我也不感兴趣。”
周远的脸色沉了沉,却还是压下火气,语气刻意放缓和了些:
“你怕是没明白座谈会的分量。这可不是普通的交流会,是给整个中州市下半年的工业生产定调子的。哪条生产线扩产,哪个项目优先拨款,都会在会上定。”
他往前倾了倾身,“赵同志琢磨琢磨,这意义有多重大?”
“再重大,我也没兴趣。”赵瑞刚放下缸子,缓声道。
周远攥紧了公文包的带子,手背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纵然有廖叔提前告诉他赵瑞刚脾气倔,他也着实没料到这人会这般油盐不进。
但毕竟是吕局长看重的人,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完成这次的任务。
周远深吸几口气,放低姿态,声音又软了几分,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架势:
“赵同志,你听我说,参加这会对你们瓦窑大队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会上能认识多少领导专家?往后申请农机指标、要技术支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们大队社员们未来的好日子想想吧?”
赵瑞刚看着他急得冒汗的样子,忽然笑了:“周秘书,好处我自然懂。但有些事,比好处更重要。”
“那你到底为啥不去?”周远终于绷不住了,语气里带了哀求,“别再说没时间,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托词。是不是有啥难处?你说出来,只要我能办的,一定帮你想办法!”
他心里直打鼓,这趟差事要是办砸了,吕局长那里可没法交代。
赵瑞刚脸上的笑意淡了:“周秘书真要听实话?”
“当然!”周远面上一喜,只要赵瑞刚肯说理由,那就有转圜的余地。
“想来周秘书在来之前,也听说我们大队最近发生的事了吧?”
赵瑞刚抬眼看向他,眸光里带着点说不清的锐利。
周远愣了愣,随即点头:“是刘队长被诬告的事?可县委不是已经平反了?诬告之人也受了处分……”
“处分的只是马前卒罢了,”
赵瑞刚打断他,冷笑一声,“幕后真正推波助澜的那位,不仅没事,还出现在座谈会的名单上。”
周远将自己打探的消息结合座谈会的名单细细一想,脱口而出:“你是说,一零二研究所的所长冯一涛?”
赵瑞刚顿时笑了:“你看,远在市里的周秘书都能猜到背后推手是冯一涛,县里公告却未提及他分毫。”
周远有些抓狂:“我……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你们之间的过节,况且,你们鞍阳县在座谈会名单上的人总共也没有几个。我只是胡乱猜测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冯所长是整个中州市工业圈的技术骨干,座谈会本就该请他……”
“技术骨干?”赵瑞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凉茶。
“一个靠私藏国家技术,诬告同行往上爬的人,也配叫技术骨干?”
“周秘书怕是不知道,当初他为了抢北荒农场的订单,私调我们的技术图纸,还打算拿整个北荒项目给他儿子做功劳。”
“后来为了报复我们,更是疏通关系断了我师父的津贴和粮补,又撺掇马松山写举报信,想把我们大队长送进劳改队。”
他目光一凛:“这种人,我赵瑞刚不屑与他同处一室,更别说坐在一起谈什么技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