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的忙音,像最终审判前的倒计时,敲在周锡京的心上。她放下话筒,指尖冰凉,转身,依旧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夕阳的血色愈发浓重,几乎要将整座城市吞噬。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周锡勋走了进来。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度压抑后的、近乎非人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他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同样望向窗外那片血色的天空。
两人并肩而立,沉默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
“时间,明天下午三点。地点,沈秀晶的工作室。”周锡京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干涩。
周锡勋“嗯”了一声,视线依旧落在远处。
“录音内容……”周锡京顿了顿,喉咙发紧,“沈秀晶说,很……清晰。”
周锡勋的侧脸线条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原状。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她。夕阳的光线在他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更显幽暗。
“怕吗?”他问,声音低沉。
周锡京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怕吗?怕听到母亲被威胁逼迫的绝望?怕面对那个被强行抹去的、同母异父的兄姐存在的证据?怕这血淋淋的真相,会彻底摧毁他们之间这勉强维持的、扭曲的平衡?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怕。
可那个“不”字,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周锡勋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和恐惧,没有催促,也没有嘲讽。他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重量。
他伸出手,不是碰触她,而是握住了她垂在身侧、冰凉僵硬的手指。
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薄茧,将她冰冷的手指完全包裹住。那力度很大,甚至有些疼,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支撑。
“那就一起听。”他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共同沉沦的决绝。
周锡京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用力地回握住。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
沈秀晶的工作室隐藏在一条安静的艺术巷弄里。周锡京和周锡勋一前一后走进去,两人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像去参加一场葬礼。
沈秀晶等在门口,脸色凝重,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她看到周锡勋,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让他们进去。
工作室里很安静,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坐在沙发上,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眼神惶恐不安。她就是那个护士。
看到周锡勋和周锡京进来,她猛地站起身,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东西呢?”周锡勋开门见山,语气冷硬,没有任何寒暄。
护士颤抖着从随身携带的旧布包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老式录音笔,递给沈秀晶。沈秀晶接过,深吸一口气,连接上了工作室的音响设备。
“我……我当时偷偷录的……”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愧疚,“我怕……怕周理事长事后灭口……尹贤女士她……她太可怜了……”
周锡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沈秀晶按下了播放键。
滋啦的电流声后,一个男人冰冷、残酷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尹贤,签了它。」是周丹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纸张被拿起的声音,和一个女人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哽咽。
「……为什么?丹泰……这也是你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周丹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嘲讽和厌恶,「一个野种,也配做我的孩子?尹贤,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你父亲那点利用价值的份上,你以为我会娶你这种不干不净的女人?」
「不……不是的……我和他是清白的……那只是个意外……」
「意外?」周丹泰冷笑,「我不管是不是意外!这个孽种不能留!签了它,你还能继续做你的周夫人,否则……」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森,「我不介意让你和你心里那个念念不忘的死人,一起去地下作伴!」
录音里传来尹贤崩溃的哭声和挣扎声,还有周丹泰不耐烦的呵斥。
「按住她!让她签字!」
一阵混乱的声响后,是笔尖划过纸张的、刺耳的沙沙声。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尹贤那绝望到极致的、细弱的呜咽,在空旷的工作室里久久回荡,像永远不会散去的冤魂。
录音结束了。
工作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秀晶捂着脸,无声地流泪。那个护士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周锡京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冻结了。她听着母亲那绝望的哭泣,听着周丹泰那毫无人性的威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下意识地看向周锡勋。
他依旧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睛,此刻却红得骇人,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毁天灭地的暴怒,是刻骨铭心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杀意。
他死死地盯着那支已经停止工作的录音笔,仿佛要将它盯穿。
周锡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触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他手背的瞬间——
周锡勋猛地转过身!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了所有理智的野兽,一言不发,大步冲出了工作室!
门被他用力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巨响,像丧钟,敲碎了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周锡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门,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
她知道。
有些真相,一旦揭开,就再也无法回头。
而周锡勋……
他心底那座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名为仇恨的火山,终于彻底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