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重归平静,却已不再是原来的那片湖。周锡京的名字在青雅集团内部,从一个暧昧不明的符号,变成了一个带着锋利棱角、不容小觑的存在。质疑和轻蔑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谨慎的打量和刻意的恭敬。
她依旧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坐在海外投资部主管的办公室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主持着冗长的会议。只是眉宇间那份刻意模仿的冷硬,渐渐沉淀为一种发自骨髓的、游刃有余的从容。
周锡勋来她办公室的次数变少了,但每次出现,带来的都是最核心、也最棘手的议题。两人之间的交流愈发简洁高效,一个眼神,一句提示,便能洞悉彼此意图。他们像两台精密咬合的齿轮,驱动着青雅集团这艘巨轮,在暗流汹涌的商海中破浪前行。
偶尔,在深夜加班后,周锡勋会开车带她离开公司。不是回那个冰冷的安全屋,也不是去什么高级餐厅,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首尔的夜色中穿行。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电台里流淌出的、不知名的古典乐。周锡京会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周锡勋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冷硬而沉默。
他们很少交谈。有时,他会伸手,调高一点空调的温度;有时,她会在他等红灯时,将他放在中间的烟盒和打火机拿到自己这边。无声的,细小的互动,自然而然地发生,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近乎疲惫的默契。
这天,周锡勋带她去了汉江边。
初冬的夜晚,江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岸边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对不怕冷的情侣依偎着,还有几个夜跑的年轻人带着耳机匆匆而过。
周锡勋将车停在僻静处,两人下车,靠在冰冷的车门上,望着对岸璀璨的城市夜景。江面漆黑,倒映着零星的灯火,像碎掉的星辰。
“冷吗?”周锡勋问,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
周锡京摇了摇头,将脸往厚厚的围巾里缩了缩。围巾是他之前某次出差带回来的,羊绒质地,很软,带着他身上惯有的、冷冽的雪松味。
周锡勋侧过头,看着她被江风吹得微微发红的鼻尖和紧抿的嘴唇,忽然伸出手,用掌心贴住了她冰凉的脸颊。
他的手掌很大,温热,带着薄薄的茧,触感粗糙而真实。
周锡京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她抬起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江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有些凌乱,少了平日里的刻板,多了几分野性的不羁。
“还记得这里吗?”他低声问,拇指无意识地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周锡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江面,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很多年前,他们还很小,被周丹泰带着参加一个无聊的游艇晚宴。她受不了里面的虚伪和压抑,偷偷跑到甲板上,对着漆黑的江水发呆。周锡勋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沉默地站在她身边。
那时,他们还不是后来那样扭曲的关系,只是两个在巨大牢笼里,互相警惕又无法真正远离的囚徒。
“你当时说,”周锡勋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想把一切都烧掉。”
周锡京想起来了。那时她看着对岸的灯火,心里充满了对这个家和所有人的憎恶,低声诅咒着,希望一场大火将一切焚毁。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周锡勋收回手,插回大衣口袋,重新望向江面,语气平淡无波:“现在呢?”
现在?
周锡京看着对岸那片由无数**和野心堆砌起来的、冰冷而华丽的光海,看着倒映在漆黑江水里的、扭曲的辉煌。
恨意依旧在,只是不再那么灼热,而是沉淀为一种冰冷的、与之共存的常态。她不再想着毁灭,而是想着……如何在这片废墟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秩序。
“现在,”她缓缓开口,声音被江风吹散,却又清晰地传到他耳中,“我想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它。”
不是毁灭,是征服。
周锡勋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江风卷起他大衣的衣角,猎猎作响。他的眼底,倒映着江对岸的万家灯火,也倒映着她坚定而冰冷的侧影。
他没有说话。
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短,很快消散在风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冷的快意。
回去的路上,周锡京有些昏昏欲睡。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加上江边的冷风,让她疲惫不堪。
迷糊中,她感觉周锡勋调高了车内的温度,又似乎将她这边的座椅稍微放倒了一些。
她陷入沉睡前最后的意识,是感觉到一件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大衣,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算计和偶尔的、近乎温情的静谧中,悄然流逝。
周锡京渐渐习惯了这种与狼共舞、在刀尖上行走的生活。她甚至开始从中品尝到一种扭曲的、掌控权力的快感。看着那些曾经轻视她的人在她面前低下头,看着复杂的项目在她手中一步步推进,看着数字在屏幕上跳动,带来巨额的利润和更稳固的地位……
她变得越来越像他。
冷静,果决,甚至……冷酷。
直到那天下午,她接到沈秀晶的电话。
电话里,沈秀晶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颤抖:
“锡京!找到了!那个护士!她愿意出面作证了!而且……她手里还有周丹泰当时威胁尹贤阿姨时,一段更清晰的录音!”
周锡京握着手机,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
找到了。
那把能彻底钉死周丹泰,也能揭开所有血淋淋真相的……最后的钥匙。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秀晶在电话那头不安地唤她的名字。
“我知道了。”周锡京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挂断电话,她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透过玻璃,映在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周锡勋办公室的号码。
“是我。”她说,“沈秀晶找到那个护士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周锡勋的声音传来,同样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沉:
“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