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木义当时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心里骂了句蠢货。可现在,策划者成了排污渠里一团招蛆的烂肉。
皮木义闭上眼,仿佛又看见了几年前那个风雪呼啸的大年三十的晚上,一辆摩托车狂旋,歪把子机枪打得围攻皮家大院的那些兵匪人仰马翻。
“周——江——河!”这三个字像是从皮木义牙缝里挤出来的。
自己策划的“皮家军”因为他一夜之间全军覆没,因为他,自己派出去的“暗桩”付则顺等人无一生还!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皮木义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唰”地抽出腰间的南部式手枪,枪口狠狠顶在照片上周江河的头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他手指扣在扳机上。
杀了他!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地咆哮。
枪口在照片上周江河的脸上用力碾磨着,仿佛要隔着纸面将他挫骨扬灰。
然而,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让他又冷静下来。
如果……如果江河真的回来了,而且就在冰城,甚至……就在妹妹皮若韵那里?自己去,岂不是送死?
皮木义猛地打了个寒噤,握枪的手颓然松开,冰冷的枪身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像被抽干了力气,重重地跌坐回椅子里,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丝绸衬衣,冰凉的布料粘在皮肤上,如同裹了一层湿冷的蛇皮。
一个人不敢去?那就带上一群狼!老虎再凶,也架不住群狼撕咬!
“来人!”皮木义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沉重的皮椅,椅子撞在墙上发出巨响。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嗅到了血腥味的疯狗,声音嘶哑而狂暴地咆哮起来:“集合!宪兵队最能打的那一队给我拉出来!全副武装!立刻!马上!”
不过片刻,警察厅大楼前的空地上,沉重的军靴踏地声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闷雷。十二名隶属于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的精锐士兵,如同十二尊铁铸的煞神,在惨白的路灯下肃立。他们穿着笔挺的土黄色军装,肩上挎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腰间的武装带上挂满了沉甸甸的弹盒和甜瓜手雷,钢盔的阴影下,一张张脸毫无表情。
皮木义站在队列前,他没有穿制服外套,只套了件深色的马甲,领口扯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领子,却更衬得他此刻的面容扭曲狰狞。他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猩红的眼睛扫过每一个士兵,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血沫:
“目标,西三道街158号公寓!”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南部式手枪,哗啦一声顶上火,枪口直指前方沉沉的夜色,仿佛那就是周江河藏身的所在,“出发!用最快的速度!包围那栋楼!”
“哈依!”十多个喉咙里爆发出整齐划一、沉闷如野兽低吼的应答。
引擎轰鸣,一辆蒙着帆布篷的军用卡车如同钢铁怪兽,碾过寂静的街道,车头灯像两把雪亮的刺刀,粗暴地劈开浓重的暮色,卷起漫天尘土,杀气腾腾地扑向西三道街。
皮若韵居住的那栋红砖小楼,在周围一片低矮的平房中显得有些孤零零的。二楼的窗户透出昏黄温暖的灯光,在这肃杀的气氛里显得格外脆弱。卡车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稳稳地停在楼下。铁皮车厢后挡板“哐当”一声被踹开,全副武装的宪兵如同下饺子般敏捷地跳下车,训练有素地散开,瞬间完成了对这栋小楼的包围。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每一个可能的出口,冰冷的刺刀在暮色中反射着幽光。
皮木义最后一个跳下车。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车旁,微微眯起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像审视猎物巢穴一样,仔细地扫视着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窗帘拉得很严实,只有微弱的光晕透出来。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他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仿佛想从中捕捉到一丝属于那个人的危险气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有即将抓住猎物的病态兴奋,又有面对未知深渊的强烈心悸。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冰冷的金属触感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勇气。
“破门!”皮木义不再犹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手臂向前狠狠一挥!
“哈依!”两名身材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宪兵立刻出列,他们卸下肩上的步枪,双手端起沉重的铸铁撞门锤,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加速冲刺!带着全身力道的沉重锤头,挟着呼啸的风声,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狠狠砸向那扇看起来并不算特别厚实的公寓木门!
“轰——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街道的宁静!木屑、断裂的门栓碎片如同爆炸般向屋内飞溅!整扇门板如同被巨人的手掌拍中,向内轰然爆裂、倒塌!
皮木义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门被撞开的瞬间,第一个踏着倒塌的门板冲了进去!他身后,宪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挺着雪亮的刺刀,汹涌而入!
公寓内温暖的光线瞬间被这群不速之客带来的冰冷和杀气所吞噬。皮若韵正站在客厅中央那张铺着白色钩花桌布的小圆桌旁,手里拿着一把银亮的剪刀,似乎正打算修剪桌上花瓶里那几枝含苞待放的白玫瑰。门板爆裂的巨响和涌入的冷风让她浑身剧震,手中的剪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她猛地转过身,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一双清澈的眸子因为极度的惊骇而睁得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皮木义那张因激动和狠戾而扭曲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刺刀。
“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
皮木义对妹妹那惊惶失措的表情视若无睹。
他像一头闯入瓷器店的疯牛,皮靴重重地踏过地上散落的、还带着露珠的白玫瑰花瓣,昂贵的意大利小牛皮鞋底毫不留情地将娇嫩的花瓣碾碎成泥,留下肮脏的印记。他那双阴鸷、如同毒蛇信子般的眼睛,没有在皮若韵苍白的脸上停留半秒,而是像探照灯一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和贪婪,飞快地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铺着碎花布的沙发,挂着风景画的墙壁,摆着几本线装书的书架,通往卧室和厨房的门……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每一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指控:
“他藏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