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韵,杰中出了事,我这个当大哥的,心里也难受得很!特意过来看看你,怕你一个妇道人家想不开。”他嘴上说着虚伪的“慰问”,脚步却毫不停顿,径直朝着客厅一侧那架老式的立式钢琴走去,眼睛死死盯着钢琴旁边靠墙摆放的那个小巧的樱桃木梳妆台。“不过嘛,”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森寒刺骨,“我接到密报!那个姓周的,涉嫌谋杀三木平一郎!现在,他就藏匿在你这里!”
随着皮木义的一个手势,早已按捺不住的宪兵们如同得到指令的猎犬,轰然散开!
沉重的皮靴粗暴地践踏着光洁的地板,发出令人心悸的咚咚声。刺刀毫不留情地捅进衣柜里悬挂的、颜色素雅的旗袍,锋利的刀尖将上好的丝绸轻易划破,发出刺耳的撕裂声;米缸被粗暴地推翻,雪白的新米哗啦啦泼洒一地,如同倾泻的瀑布;书架上那些皮若韵珍爱的书籍被粗鲁地扫落在地,书页在皮靴下呻吟;甚至连那架老钢琴也没能幸免,沉重的枪托狠狠砸在光亮的琴盖板上,发出“哐”一声巨响,留下一个刺眼的凹痕!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狼藉,充斥着翻箱倒柜的噪音、物品破碎的脆响和宪兵们粗重的喘息。皮若韵被这突如其来的暴行惊呆了,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
皮木义笃定江河就住在皮若韵这里,他站在客厅中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狰狞的志得意满。他身后,几个日本宪兵如狼似虎,粗鲁地翻箱倒柜,瓷器碎裂声、家具倾倒声此起彼伏,将这曾经温馨的居所践踏得一片狼藉。
“搜!给我仔细搜!连老鼠洞都不要放过!”皮木义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亢奋,他斜睨着站在角落、面色苍白的妹妹皮若韵,眼神里充满了猎人终于将猎物逼入死角的快感。
他笃定,江河一定就藏在这里!
他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抓到江河的那时,妹妹只能哑巴吃黄连,而他皮木义,在皇军面前又将立下大功一件,地位更是稳如泰山。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江河被宪兵拖出来时妹妹绝望的眼神,看到了皇军赞许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权势的再次攀升。这份“势在必得”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扭曲的张狂。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宪兵们粗暴的搜查渐渐变得迟缓,最终停了下来。为首的小队长脸色难看地走到皮木义面前,硬着头皮报告:“报告皮桑,所有房间、暗格、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发现。”
“什么?!”皮木义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一张被揉皱又突然拉平的面具,扭曲而滑稽。他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个小队长,“不可能!再搜一遍!一定是你们漏了什么地方!”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仔细查下一楼有没有暗道、菜窑、杂物间……那里很容易藏人的。
宪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无奈地再次散开,但动作明显敷衍了许多,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客厅里只剩下翻腾后的死寂和满地狼藉。
那股支撑着皮木义脊梁的“势在必得”之气,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嗤地一声泄了个干净。一股冰冷的、名为“骑虎难下”的尴尬和恐慌,猛地攫住了他。他僵硬地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回皮若韵身上。
皮若韵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她没有哭喊,没有怒骂,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静静地、冷冷地注视着被亲哥哥毁掉的家。她的平静,比任何哭闹都更让皮木义心惊。
完了……皮木义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带人来抄自己亲妹妹的家,用的是搜查“反日分子”的名义。如果抓到了江河,他自然可以用“大义灭亲”的冠冕堂皇堵住悠悠众口,皮若韵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可现在……一无所获!
他该怎么解释?他该如何面对这个唯一的亲妹妹?妹夫唐杰中说是“失联”,别人也许不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他百分之百是……死了。
——那是三木平一郎准备占有皮若韵订下的恶毒计划的重要一环,自己这个苦主的哥哥是默许的。
如今,自己带着日本人的兵,在妹妹丈夫可能尸骨未寒的时候,来抄她的家,逼她……这哪里是人能干出来的事?!简直是畜生!
冷汗,无声无息地从皮木义的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落。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试图从妹妹脸上找到一丝愤怒、悲伤,哪怕是恨意也好,至少证明她还有情绪,他们之间还有一丝联系。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漠然。
就在这时,皮若韵终于动了。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刺向皮木义。那眼神里,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嚎吵闹,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失望、被至亲背叛的彻骨愤恨,以及一种心死如灰的、冰冷的无奈。
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你走吧。”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一片狼藉,“保姆快带着孩子回来了。”
皮木义的心猛地一沉,孩子……他几乎忘了还有孩子!
皮若韵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不,比陌生人更冰冷。
“从今以后,”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却蕴含着摧毁一切亲情的力量,“咱们谁都不认识谁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皮木义心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想要辩解,想要挽回,想要说点什么来填补这突然出现的、巨大的、名为“失去”的深渊。他看到了妹妹眼中那彻底熄灭的光,那是亲情最后的灰烬。
他踉跄了一下,就连素无人性的宪兵们同样带着异样和鄙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