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蛮荒部落时代逐渐过渡来到兵戈王朝时代的中间,因为人口的增长和各部族交汇流通中关系紊乱,姓氏因此而诞生。
往小了说,街边的乞丐,往大了说,人族二十一朝的统治者。姓氏成为了新的绑定方式,将无数个群体分割又团结起来。
百年侯姓宁,自然府中所有血缘相关的族人也姓宁。但话到这里,为什么会多个血缘相关的前提呢?
因为府中除了各路下人仆从之外,还有一类在我眼里极为特殊的存在。
有别于人,或者说,有别于女人的存在。
百年侯及其部分血亲的郎婿,一种被称为男人的生物。
在我印象里,人就是人,还不曾想过能再有区分。所以不由自主地,我就想到了两千多年前,还是部落幼崽的我听族长讲过。
遥远的彼方有奇特的部族,她们之中有一类跟人相似却做不了母亲的生灵。
想来就是他们了。
得出如此结论后,我打心底有些失落:原来天民在千年时间里衰败了下来,跟这群新部族杂居在一起!
想到曾经拥有灵根而往上攀爬的那些人,我释怀却又没那么释怀。
天民是没有灵根的,所以她们跟我一样,无法沿着开拓的道路向上攀爬,只能退出修行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我们是被淘汰的种族。
没那么释怀,因为我是天民。
我还是心存几分希望。
或许我们身上也依然有特殊之处,能够超越这群拥有灵根的“人”。
那时,在百年侯侯府的第一日不太愉快,下午时比较老资格的仆从过来对我们进行登记。
她是个中年人了,脸上可见浅浅的皱纹跟深陷的眼袋,面目有些凶狠。询问着我和阿墨姓名家居。
我说的话她听不懂,而她也不愿听阿墨一个瞎子讲话。因而随意写了,我从豌豆儿成了柴一,阿墨成了柴二。
辩解不听,道理不讲。老仆从急匆匆地扔下一堆话就离开了,于是柴房里许多仆从凑过来,将这样那样的活计塞到我们手中。
打衣服、扫地、擦拭门窗、挑缸倒水,她们一边推搡着阿墨,一边用戏谑的眼神看我,将这些事塞了个明白。
这跟在部落时的感觉太不一样了。
这群人上下扫荡的视线好像不怀好意的蝗虫,闪烁着冰冷而充满了恶意的光芒。
明明语气并不是那么愤怒冲突,却叫我浑身不舒服。
阿墨说这叫阴阳怪气。
阴阳……不知道,但怪里怪气,那倒确实。
等走到无人的角落,我抓住阿墨的手臂,想着马上离开。毕竟谁也不想忽然失去自由身。
可谁又知道,我们刚跳上百年侯侯府的院墙上,就有一道透明屏障忽然出现,将我弹落在了地上。
那是结界,我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这世间的第一道结界,就是我布置出来,并教授给其它修行者的。
也是因此,世间才能出现源源不断的阵法师。她们无一不是从那最原初的简易结界学起,并加以改进,修筑成如今模样的。
只可惜,我的修为寸步难进,所以哪怕如此结界在我面前犹如小儿戏耍,一眼便知,却也力量不足,不能将其突破。
“我就知道!”熟悉又讨人厌的声音传来。
那小魔王宁登峰出现在我们身后,带着她随身的侍卫——那位骑行者,以及胸口起伏微小,脖颈过于宽大,声音粗糙如牛的“人”。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那是百年侯的正夫郎,宁登峰的父亲。
无论是这种生物还是夫郎、父亲这种词,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总之陌生到了一定程度。
“乖乖,你想怎么折磨她们?”百年侯正夫微微弯下腰,有些讨好似的问宁登峰。
而骑行者岿然不动,就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们。
很显然,以宁登峰的实力肯定布置不了这种疑似覆盖了整座侯府的结界。它应当是骑行者的杰作。
“折磨?怎么能说是折磨呢!”年仅十岁的宁登峰眯着眼,满怀着恶意打量过来,“我看得出来,这个人是修行者,叫她跟我打一场!”
我听不太懂,只看到宁登峰指着我,表情得意,忽然手中凝聚出一道水浪,朝着我猛然冲来!
我当机立断,一把推开了阿墨,双手交叉,拨动灵气,挥出一层厚实的罩壁,轻松便挡下了水浪。
衣角都没湿。
我的确是弱没错,但怎么说,我也是世间第一位教导灵修,第一位创建大城的修行者。
对付区区聚气境,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宁登峰因此极不满意,眼神无比阴狠,唐突地抽出了腰间短剑,挥手让骑行者将我牢牢捉住。
骑行者修为较高深,比起聚气后期只强不弱,长鞭将我锁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表情镇定,毫无波澜,就像是在完成任务似的。
宁登峰朝着我走近,将短剑一把刺进了我的胸口。
痛、好痛!我瞪大了双眼,似是不敢相信十岁的孩童,竟然能如此狠心,说要别人的命就要别人的命!
温热的血液从伤口处缓缓流淌着,我能感受到肌肤上湿热而滑溜的触感。
一时的愤怒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双眼发红,不顾疼痛,低头便死命咬住了宁登峰的手臂!
“啊!你这贱仆!”耳旁闪过宁登峰的尖叫怒骂,她抬脚踹我,经不住痛地松开了短剑。
而我却不松口。
反倒咬得愈来愈深,穿过衣袖,尖锐的牙啃进她的血肉,有腥味涌进我的喉咙里。
百年侯正夫吓坏了,却又只是愣在原地发抖。他对宁登峰的宠爱仅限于自己没有受到侵害可能的前提下,因为不管怎么说,宁登峰是从百年侯腹中生出来的,又不是他肚子里爬出来的。
骑行者就不同了,她发觉了我的不对,下手将要杀我,却浑身灵气凝结,无法动弹,只能是一拳一拳地往我身上砸。
我偏偏死命不松口,甚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骑行者的束缚,将宁登峰按在地上,硬生生咬下了她手臂处的肉,连着布料吞进了腹中。
血肉滑进食腔,顺流而下,化成了水似的。一股奇幻的温热感从腹中向上升腾,我似乎有了什么新的变化。
还不等我感受这份变化,骑行者的下一拳,灵气恢复了流通,若是落下,我必死无疑。
“唔——!”惨痛的哼叫声从我的身侧传来。
阿墨在拳头落下的前一刻冲了上来,凭借着潜意识和直觉的指引,扑在我的身上,替我挡下了骑行者的攻击。
她孱弱的身体在拳掌之下好像纸糊的那般,一触即碎。
深红和鲜红的血液从她口鼻中吐出、涌出,浑身瘫软,唯有抱紧我的那只手,没有松开。
阿墨深棕色的无神双眼像是一下子连光彩也涣散,她的左背中深深凹陷,正是修行者对凡人普通不过的一拳里,蕴含的杀伤力。
“给我杀了她们!”宁登峰已经疼到红了眼睛,几乎失去理智。
骑行者颇为动容地看了阿墨一眼,而后瞥向主人,又抬起了拳头。
这种生命力流逝的感觉,我也见过,我也曾弥补过。
就在那个大黑天,我从巨兽骸骨中醒来,成为世间第一位修行者。
就在那个大黑天,阿墨不顾部落的规矩,前来寻找我的踪影。
我不小心,将她活活掐死。
又注入自己的灵气,求她不死,求她长生。
而现在,她又要因为我而死了。
我眼也不眨,翻过身子抱住了阿墨,迅速地退到一边,躲开了下一拳。像往常那样注入灵气,温养她的身体……可是、可是……
没用,阿墨的呼吸还在减弱。
骑行者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朝我冲来。
我却不予理会,像是心有所感地,冲到宁登峰面前,一掌打碎了她的头颅。
旁处的百年侯正夫看傻了眼,本能地想要逃走,我又怎能放过。
虽然我刚刚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但我知道,他一定有教唆如何杀我。
所以,我挥掌施法,火焰熨毁了他的面目,水波刺穿了他的双耳,金光斩下了他的四肢,草木攫取了他的心脏,直至土壤向上,吞噬他最后的生命力。
一切恢复如初,仿佛他从未出现在这里过。
我并不在意百年侯正夫怎么样了,只是抓起宁登峰的血肉,死命往嘴里塞去!
骑行者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行径,比她的主人宁登峰还要残忍,呆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那一滩年幼的修士血肉被我吞噬殆尽,连丹田、灵根都叫我生吞。
强烈而活跃的生命力顺着灵气被我注入阿墨身躯之中,她的心跳重新波动起来,身上的凹陷慢慢恢复,口鼻鲜血逐渐干燥。
那双无神的深棕色眼眸眨了眨。
“我……”
阿墨微微抬起头,像是在震惊自己怎么还活着。
“你身上,有主人的气息了。”骑行者神色复杂,捏着拳,想对我动手,却发现自己竟然被限制住,起不了杀意。
我听不懂,阿墨叫我附耳过来,我听话地凑过去,才知道她说了什么。
被契约所约束起来的骑行者,无法对拥有宁家血脉的人动手。
她讲,阿墨翻译。
我却有些恍惚。
我?什么时候有宁家的血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