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长洲立即吩咐亲卫去叫容北书,自己则策马紧追墨玖安。
马蹄踏过朱雀长街时,他抬手向空中射出信号箭,好让容北书及时赶到。
三皇子的府邸大门敞开,左右并未设防,仿佛早已猜到会有人来。
墨玖安直接闯了进去,还没走到正殿就听到丝竹管弦之声,还有女子的欢笑声,嬉戏打闹声。
王府的氛围诡异的欢乐和轻松,与宫中的肃杀之气截然相反。
太子身死,盛元帝急火攻心晕倒,而三皇子墨翊这里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墨玖安脚步一顿,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
几名身着轻纱的舞姬正嬉笑着从回廊跑过,突然撞见满身血污的墨玖安,吓得尖叫着四散奔逃。
其中一人不慎跌倒,仰头看见公主那染了血渍的脸和杀气腾腾的眼睛,竟吓得直接昏了过去。
墨玖安只是淡淡一瞥,绕过对方,径直走向正殿。
正殿之内,歌舞升平。
墨翊斜倚在软席上,身上只着一件黑色寝衣,胸口半敞,左拥右抱,其中一位美人正将琉璃盏中的葡萄美酒渡入他口中,酒液顺着他下巴滴落在敞开的衣襟上。
另一位美人则俯首,一路从他下颌吻过,不浪费任何一滴。
“铮!”
一道寒芒破空而至,生生斩断了殿内流转的笙箫。
乐师怀中的琵琶应声而裂,琴弦崩断的颤音在殿内久久回荡。
那乐师呆若木鸡,低头看着没入琴身的短刀,一息过后才如梦初醒,猛地将这把琵琶扔了出去。
“砰!”
名贵乐器砸在地上,如同一道号令,其余乐师舞女们也在那一瞬陷入了混乱,直到见到浑身是血的墨玖安,他们纷纷夺路而逃。
正北高位处,墨翊和他怀里的两个美人姿态未变,不露丝毫慌张。
“阿姐怎么来了?”
墨翊边说边懒洋洋地转头,轻轻推开了怀中的美人,示意她们退下。
等殿内只剩姐弟二人,墨翊这才悠悠起身,朝殿门口的墨玖安走了过去。
从墨翊的角度看,墨玖安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冰冷来形容,那更像是濒临疯狂的野兽,瞳孔紧缩成两点幽火。
“阿姐脸色不怎么好看啊”
“你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吗?”墨玖安冷声质问。
墨翊眨巴眨巴眼睛,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无辜的阴影,“发生什么了?”
他衣领还沾着胭脂印,身上飘来甜腻的熏香,与墨玖安身上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阿月是你杀的”
墨玖安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墨翊突然笑出声,转身拎起客席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几滴酒顺着下颌滑落,他也懒得擦,踉跄着转了个圈,脚步虚浮得恰到好处,既显出七分醉意,又藏着三分稳当。
“真不是我,阿姐冤枉人~~”
他拖长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极了儿时做坏事后,被墨玖安捉住时耍赖的腔调。
可与小时候不同的是,这时的墨翊笑容里浮着**裸的恶意,流露出他原本扭曲的面目。
墨玖安的手指死死扣住剑柄,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
墨翊那轻佻的笑容,戏谑的语调,甚至他领口沾染的酒渍,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把钝刀,狠狠剜着她的神经。
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剑锋骤然一转,二话不说直刺墨翊咽喉。
墨翊瞳孔骤缩,醉态瞬间褪去,身形猛地后仰。
剑尖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带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他踉跄退后两步,抬手摸到颈间渗出的血珠,脸上浮现几分荒谬的震惊,仿佛他真的认为墨玖安不该杀他。
“阿姐...竟想杀我?”
可墨玖安接下来的招式招招逼命,他眼中的不解也尽数化作了愤怒的阴狠。
他一脚踹翻矮案,借力旋身避开墨玖安的追杀。
“你疯了?!”
他厉声质问,下一瞬拔出那把琵琶上的短刃,挡住墨玖安横扫而来的剑锋,火星迸溅间,他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为了一个死女人,你要杀你的亲弟弟!!?”
墨玖安没有回答,剑招愈发狠厉,每一剑都裹挟着滔天恨意。
“你不该谢我么?”,墨翊踉跄着稳住身形,不敢置信地问:“那女人肚子里怀的可是太子遗孤!我替你除掉了后患,你不该谢我吗!?”
“谢你?”,墨玖安像看疯子一般,气到声音都在颤抖:“谢你杀公孙羡和蒙梓岳?谢你勾结曾经伤害我的幽戮!?谢你给父皇下毒!!??”
最后一句,墨玖安近乎嘶声厉喝,剑锋同时震出嗡鸣,将墨翊逼退数步。
墨翊足尖点地后腿,袖口被剑气撕开一道裂痕。
“那又如何!?”,墨翊甩袖怒吼,眼中迸射出癫狂的光芒,“江山从来都是由白骨垒就,帝王功业哪一桩不是血染而成!?父皇当年不也是踏着叔伯们的尸骨登基?我只是效仿父皇当年的壮举罢了!我有什么错!?”
“弑父之罪,你竟毫无悔意...你简直...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是,我就是禽兽不如!我不怕你骂我,更不怕后世骂我!史书工笔算什么?这天下冤魂无数,千百年后谁还辨得清忠奸善恶!?谁又能知道我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墨翊抬手抹去唇边血痕,兴奋道:“如今这棋局上,可就剩你我了,阿姐不妨猜猜,最后坐上龙椅的,会是谁?”
话落,墨翊主动出击。
玄铁剑剑光乍起,墨玖安这一剑带着雷霆之势,轻松化解墨翊的攻击,随后就将墨翊逼得连连后退。
二人从殿内战至庭院。
墨翊毕竟是皇子,武功不弱,可对比墨玖安差远了,数十招后他便渐渐不敌。
他想呼唤府兵,但府兵已经被墨玖安带来的禁军层层围住。
又过了数招,墨翊体力耗尽,足下一滑,险些被横削而来的剑锋割断脚筋。
墨翊刚刚稳住身形,墨玖安却突然变招,剑势如虹直取中门,剑尖没入墨翊左肩三寸,她手腕一翻,剑锋带着血肉横挑而出。
墨翊闷哼一声,被这股力道震得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单膝倒地吐血。
墨玖安剑尖垂地,血珠顺着剑脊缓缓滑落。
她步步逼近,浑身弥漫着无法抑制的杀气。
“本宫今日就送你下去见列祖列宗”
不等墨翊起身反抗,墨玖安立即抬腕,寒光直指墨翊心口。
此刻的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要他死。
他是她的血脉至亲,可他也是罪恶滔天,却又不知悔改的疯子。
他该死。
怒火在血脉中奔涌,烧得她眼前一片血红。
那些惨死的亡魂,太子妃腹中那个永远见不到天日的孩子,盛元帝日渐消瘦的身体,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化作滔天恨意,在这一剑中倾泻而出。
墨玖安牟足了力道,寒芒即将刺穿墨翊的心口,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绛色身影倏然出现,徒手握住锋刃,那把玄铁剑尖在距离墨翊心口一寸处戛然而止。
墨玖安猛地抬眸,正对上容长洲深邃的眼。
他掌心的鲜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恰如之前她为他徒手挡刀剑时,绽放在他眼前的血色。
墨玖安还没来得及反应,熟悉的药香味随风袭来,几乎就是容长洲挡剑的同一时间,墨翊就已被另一道红色身影踹飞。
“砰”的一声,墨翊的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彻底晕了过去。
墨玖安转眸看去,瞧见满脸担忧的容北书。
容北书明明留在盛元帝身边照料,此时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身边。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容长洲报的信。
她的左膀右臂,一个用手止住她的杀招,另一个以雷霆之势踹开她的目标。
兄弟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将她满腔杀意生生截断。
“兄长!”
容北书焦灼的呼唤,让墨玖安从意识混沌中惊醒。
她冷眼睨向容长洲,冷声命令:“放手”
“公主三思!”,容长洲的掌心皮肉外翻,却将剑身攥得纹丝不动。
“容长洲!”
“一旦公主手染至亲之血,以公主的秉性,往后定是噩梦缠绕,此生不得安宁!”
容长洲语速很快,气势甚至不比墨玖安低。
对着当朝公主如此吼叫,现在应该就剩容长洲敢这么做了。
一旁的容北书心情极其复杂。
他既忧心容长洲鲜血淋漓的手,又担忧墨玖安濒临崩溃的情绪。
他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僵立原地,薄唇几度开合,却终究未能吐出一字。
从他的视线看,容长洲和墨玖安正死死瞪着彼此,墨玖安眼中怒火未熄,容长洲眉宇坚毅如铁,谁都没有退让的倾向。
容北书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无助地唤他们:“公主...兄长...”
院内死寂如坟,二人又僵持了几息。
最终还是墨玖安阖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当她再度睁眼时,握剑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
容长洲一直等到她完全放手,才将那把剑扔出老远,鲜血顿时顺着他指尖滴落成线。
“铛!”
玄铁剑坠地的脆响打破了凝滞的时间。
容北书箭步上前,一手托住容长洲受伤的手,简单检查过后,他的目光继而投向墨玖安,查看她的情况。
“我没事,先给他疗伤”
墨玖安淡淡地命令了一句,径自越过二人走向昏迷的墨粼。
“来人!”
包围三皇子府邸的禁军领头上前抱拳:“末将在”
“将三皇子墨翊押入天牢”
那个领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公主,关押皇子需要陛下...”
“本宫让你关你就关!哪儿那么多废话!”
墨玖安极少展露这种显而易见的戾气。
许是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她又兀自调整了一番,再开口时声音轻了下来,可落在那个领头耳朵里,反而多出了一股瘆人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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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放他出来,违令者,本宫就灭了他全族”
......
玖安公主关押三皇子的消息传开后,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子谋反兵败自戕,太子妃与未出世的皇太孙离奇暴毙,三皇子又在当日被公主亲自带兵缉拿下狱,这一连串变故犹如惊雷炸响,震得满朝文武胆战心惊。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六部官员递上的奏折堆满了御案,却迟迟等不来朱批。
市井坊间更是谣言四起,都在议论公主这般雷厉风行的手段,有说她要肃清皇室以绝后患的,有传她欲效仿当年的盛元帝,更有甚者,连“公主血洗乾坤殿,软禁盛元帝”的荒唐传言都冒了出来。
盛元帝中毒一事不可泄露出去,墨玖安只好宣称盛元帝得了风寒需静养。
她昼夜照顾,最终体力不支昏倒在龙榻旁。
接连三日没有早朝,文武百官每日身着朝服在乾坤殿外苦等,看到禁军森严的阵列,一个个面色如土。
礼部尚书谭鑫权更是急得嘴角起泡,整日捧着祖制典籍来回踱步,指责墨玖安私自关押皇子,祸乱朝纲。
墨玖安醒来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乾坤殿外。
她的身影一出现,殿外的喧嚣骤然凝固。
晨光斜照,映得她苍白面容几近透明,唯有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仍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仪。
她缓步上前,目光落在谭鑫权身上,嗓音轻而冷:“太子的丧仪可安排妥当了?”
谭鑫权怔愣片刻,朝正北高位作揖后,昂头挺胸道:“回公主,按大鄿规制,废太子丧仪需待陛下...”
“按太子国丧操办”
墨玖安声音不重,却似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满朝文武闻言色变。
谭鑫权眉头紧锁,仍欲争辩:“可太子谋逆,按律……”
“谭尚书”,墨玖安再次打断他,面色依旧平静无波,“父皇已经醒了”
众臣哗然。
“臣等恳请面圣!”
“陛下既醒,为何不召见臣等?!”
“公主此举,究竟何意?!”
七嘴八舌的质问涌来,墨玖安额角突突地跳,终是忍无可忍,厉喝: “够了!”
众人霎时安静了下来。
她冷冷扫视群臣,字字如刃: “太子谋逆,太子妃与其遗孤死于三皇子墨翊之手,本宫依律缉拿,并非私自关押”
左相白卓远骤然踏前一步,厉声反驳:“公主此言可有实证!?”
墨玖安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诸位爱信不信”
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父皇虽醒,可仍需静养,若有人还敢在此吵闹”,她脚步微顿,侧眸一瞥,“休怪本宫不讲情面”
话音未落,她已拂袖而去,徒留满朝文武僵立原地,无人敢言。
待墨玖安回到皇帝寝宫时,还未踏入殿门,便听见容长洲与容北书低沉的交谈声自内室传来。
“北书,即便当年你在京都,也解不了心蛭之毒”,容长洲的声音沉稳,却带着几分无奈,“这些解毒之法,是你与苏木重逢后才习得的,你不能怪在自己头上”
“可若当初兄长传信于我”,容北书话音微滞,似在压抑什么,“我就能早些想办法延长陛下的时间……”
墨玖安闻言脚步一顿,心跳在胸腔里重重一沉。
殿内的对话声清晰地传入耳中,也给她带来一个无比确切的消息。
数月前盛元帝中毒一事,是容长洲隐瞒未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