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宫外,萧家军严阵以待。
身为大军统领的萧凌云此刻正满脸严肃的紧盯手中画卷。
站在她左右两边的贺无双和柳思卿两人,也看到了画卷上不断变化的内容。
他们的表情也并不比萧凌云放松。
因为,在那幅囊括整座天京城的画卷中,象征着起义军的布衣士兵们已经蜂拥进入城市。
如同一道狂热的浪潮,前仆后继的涌入街道,填埋每一条巷道。
那些曾被中原的士家大族轻视剥削的农民们,此刻早已失去了理智。
在长年累月的仇恨积压下,满腔的怒火终于得到了宣泄。
他们操着锄头,举着镰刀。
悍不畏死的冲向了铁蜉蝣们所把守的每一条大街。
即使禁军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在那浪潮的不断拍击下,已经有好几条街道被起义军攻下。
当然,让萧凌云担心的并非起义军打下胜仗。
而是……他们实在是被压抑了太久了。
长期被朝廷的律法苛待,他们的仇恨甚至已经溢出,开始迁怒于生活在天京城的所有人。
这道狂潮在冲垮禁军的人墙后,彻底释放了内心的恶意,化作铺天盖地的飞蝗。
他们手中的铁器再次挥向了恐慌的普通居民。
他们冲进了目所能及的任何房屋。
来得最早的已经抢走了所有的粮食和钱财,就连带不走的也纷纷打砸毁坏。
稍晚一步的则掳掠家中女眷。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遭受抵抗。
只不过任何试图反抗的都被割下了脑袋。
再往后,那些来不及进城,以至于什么都没捞到的就更愤怒了。
他们见人就杀,甚至为了抢夺宝贝开始自相残杀。
最终,一切罪恶的痕迹都被他们付之一炬。
“……”
萧凌云握着画布的手用力攥紧了几分。
城卫军的防线节节败退,派驻各个要道的铁蜉蝣禁军也几乎死伤殆尽。
冠以复仇之名的起义军,此刻早已将战火蔓延到了这些无辜的平民家中。
虽然她也早已料到会有不少人做出屠城的过激举动。
可眼下的情况着实是恶劣到了极点。
这场屠城几乎成了起义军全军上下一致的自发性行为,根本不可能靠砍掉几个将领的头就能解决。
眼看那远处的硝烟已经逐渐烧向了人口最密集的丰天大道。
萧凌云知道自己该做出决断了。
“……贺无双。”
“在!”
贺无双早就准备好执行新的命令,提前就戴上了自己的头盔。
“起义军……他们已经不配自称起义军了,而是实打实的叛军。”
“你继续留守原地,把周围街区清理干净,全部划入防守区域以内。”
“我会带一队人马去引导平民来这里避难,如果遇见叛军……格杀勿论。”
萧凌云的语气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铿锵。
即使她内心依然坚定,可这些变故还是让她不可避免的感到了身心俱疲。
明明应该是由自己所领导的队伍,现如今却要亲手……
“萧姐姐,别去想那些。”
柳思卿适时的将手掌搭上她的后背。
“这都是龙神所害的,他们一定是被龙之心控制才做出那些事的。”
柳思卿清楚的知道,萧凌云此刻的压力早已堆积如山。
可偏偏这样的萧凌云又是个死脑筋。
要是放着不管的话,迟早会把自己给憋坏的。
自然而然的,负责开导萧统领的任务就顺理成章交给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啦~
“我会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尽量协助贺副将布防,不给你们添麻烦的。”
“所以就请放心吧,萧统领,你可永远都不是孤军奋战呢~”
忽然,柳思卿画风一转。
她的表情严肃了几分,像是故意大声的捧读着台词般。
“咳咳……萧将军!请将那群为祸百姓的匪寇驱逐出去吧!”
“民女柳思卿就在此拜托啦!”
“噗……”
萧凌云实在没忍住,被柳思卿这副假模假样作揖的动作逗笑了。
明明那么严肃的场合,自己真不该笑的……
都怪小思思!
不过嘛……突然之间,她又感觉这沉重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两只拳头也不自觉的缓缓松开了。
哈,还真是学了些俏皮话啊——这古灵精怪的丫头!
刚才还略有些迷茫的双眼,此刻也再次变得如往常一样锋芒毕露。
“好啊!我,咳!本将军已经收到了你的求救!”
“骠骑营!铁甲营!随我出阵!把这群叛军一口气冲散!”
“是!!”
……
“嗒嗒嗒——”
深宫长廊中传来了急促的脚步,甲胄来回擦碰的交击声在昏沉的天幕下不断回荡。
空无一人的宫廷内,铁靴踏击地砖的脆响显得更加寂寥。
三道黑袍身影朝着钢铁巨人倒下的方向疾奔而去。
只有靠近了观察,才发觉那件黑色斗篷下的脸,竟各都戴着一张铁鬼面。
“鸯师姐。”
“师兄……真的在这边儿吗?”
鸪跟在鸯后面,忧心忡忡的期待着回答。
自从三人悄悄混入了玄明宫内开始,鸯师姐就没说过一句话。
她好像总是颦着眉,似乎总是担心着要发生什么大事。
莫非刚才那些异象……就是鸯师姐担心的事情?!
“别多问,别惹鸯烦。”
跑在最后的鸳难得开口。
好像只要提及鸯师姐,鸳师姐才会打开开关似的。
“……”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师兄。”
“鸫那小子,我不清楚,但是鸦……”
鸯忽然伸手朝着远处一指,那里的建筑坍塌所掀起的烟尘到现在仍未消散。
“鸦,就在那个大铁坨子里。”
鸯的语气依然轻快。
但即使是刻意表现得像在开玩笑一般,却完全听不出一丝活泼的感觉。
从昨晚她回来以后,整个人看起来要颓靡不少。
——或许跟她的伤势有些关系吧。
“鸯师姐……别勉强,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鸪小声提醒了一句,却挨了鸳从身后悄悄拍的一巴掌。
“……”
“小师弟,看来刚才那个问题我得重新回答一下了。”
鸯温和的声音忽然染上了一丝冰冷。
“嗯?”
鸯的话音刚落,脚步也猛然一顿。
鸪连忙刹住脚,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通道尽头出现了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你的两个师兄,我都找到了。”
“一个在那边,另一个……”
唰——
鸯默契的向一侧退开,露出了身后鸳手中那把手炮黑洞洞的枪口。
“你这混小子!到底还要闹成什么样!”
“鸫!”
“砰!!”
此刻,站在三人对面的鸫却面无表情。
唰!!
钢刀随手挥过,重型铅弹瞬间被斩作两半。
“咣!”
毫不收力的刀尖顺势刺入了墙体,就像是故意横刀将三人拦在外面。
“皇家禁地,非受恩者无可入。”
“违禁者——杀无赦。”
仿佛是某种信号般,几人都在这一刻同时停住了动作。
“……”
与三人相隔十丈的距离,鸫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此刻却冰冷到陌生的与几人对视。
可几人却清楚的知道——
在这条没有女妖干涉的时间线里,被龙之心影响的人再也不会恢复心智了。
“……鸫师兄……”
“别说了,他不是鸫。”
鸯紧紧攥着黑袍下的武器。
鸪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鸳却沉默着将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随后,带着余热的枪口也抵上了他的后脑。
“……别求情,鸦还在等着。”
“……”
鸪也不再言语,只是点点头。
在面具下,一丝湿润感沾上了眼角。
他伸手本想扯下面具,可犹豫半秒后还是将帽檐压得更低了。
“鸫师兄……对不住了。”
唰——
刀鞘与话音一同被抽离砸向地面。
鸪拖着钢刀朝对面的人影疾速冲去。
与此同时,鸯也举起了铳枪从鸪身侧的缝隙瞄准了鸫。
“呵。”
鸫冷哼一声。
他松开抓刀的右手,随后左手握紧成拳。
然后——
“砰!!”
一拳,砸碎了肃穆的灰墙。
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墙顶边沿的积雪齐簌簌落下。
“哗啦——!!”
破碎的墙壁在刀锋的搅动下不断掉落碎石。
伴随着一记抽刀猛挥划破气浪,落雪夹杂着碎石一同飞散射出。
宛如一张大网,扑向了通道另一侧的鸪。
鸪脚步丝毫未减,一头就扎了进去。
“乒!乒!乒——”
他手中的钢刀不断翻飞挥舞,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密集的在长廊中回响。
刀把在双手间来回交替,每一次挥甩都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圆弧。
不得不说,他的功底相当扎实。
刀光剑影已经被他舞作了一扇无形的圆盾。
所有贴近的碎石都齐齐搅碎,或是被弹开击打在两侧墙体上。
余下的少许碎石从死角里逃逸,却也被鸳甩出的链刃尽数击碎。
“鸪!”
“是!师姐!”
鸯突然一声大喝,鸪立刻心有灵犀的向左侧俯身下潜。
“砰!”
弹丸飞速划过撕破风雪。
鸫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侧身避过。
“铛!!”
鸪全力横斩,同样被鸫反手提刀格挡。
比拼近战能力,除了鸦以外,玄甲卫中还真没人是新任雁首鸫的对手。
即使只是片刻交锋,鸪就已经感到了吃力。
下一瞬间,就被一刀拍中手背。
趁着鸪抓刀不稳的同时,鸫立刻伸手掐向了他的喉咙。
“砰砰砰砰!!”
鸯连扣四下扳机,将枪膛中剩余的子弹全部倾泄。
枪口连续喷吐火舌,逼迫鸫与鸪拉开距离,不得不放弃扼喉。
两人刚拉开两步距离,鸪立马掏出连发手弩。
接连两箭,全部穿透了他用以抵挡的胳膊。
鸯也适时向侧面退开趁机装填弹药,而鸳则快步上前甩出了链刃。
仿若巨蝎尾后猛刺的毒针,那铁索末端上的重刃以刁钻的角度斜劈向鸫的头颅。
“……”
鸫微微皱眉,对眼前的情况稍微感到有些棘手。
眼看三人攻势即将合并袭来。
“咔嚓——”
鸫面无表情折断了手臂上的箭矢,随后伸手摸向后腰位置。
“铛!!”
黑光乍现,一击斜斩瞬间与疾袭而来的链刃相抵。
大量火星迸溅,洒落在鸫黑色的铠甲上。
钢刀与重刃相撞的瞬间,震得他虎口发疼发麻。
但他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半空中跃起的身影,黑色的眼眸愈发深邃。
鸯突然注意到鸫眼中闪过的杀意,心中泛起一阵恶念。
“鸳!回来!”
话音未落,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破绽。
即使她已经在第一时间就将链刃另一端的短刀刺入墙中,可还是被鸫用刀身绞住了铁链。
“……!”
鸫手中用力一拽,挂在空中的鸳顿时像一只拴住翅膀的飞鸟般被猛的砸向了地面。
咚——!!
“咳啊——”
即使是经过强化的身体,也同样被这一下砸得头昏脑胀。
可鸫却并没有停止,而是拽着铁链将鸳不断拉向自己。
他手中的刀早已做好了染血的准备。
“鸳师姐!”
“咔!!”
鸪双手持刀高举,随后重重下劈斩断了这条铁链。
被拽着不断靠近的鸳顿时摔在地上,因为惯性打了好几个滚,这才停了下来。
然而,正当鸪分心看了一眼鸳时,双刀已然杀至身前。
“唰——”
“铛!!”
两道阴森寒光划过了两人之间的冷空气,却最终停在了眼前。
有什么东西替他招架住了这致命一击——
一把长剑与短铳呈十字状交叠,堪堪与那两柄钢刀势均力敌。
剑!
玄甲卫所有同僚里,只有一个人用剑!
是鸯师姐!
“别愣着……帮我!”
鸯强忍着胸口里一口恶心的污血,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挤出话语。
“……!”
鸪反应过来,迅速俯身回击。
“唰!”
鸪翻身挥刀,直逼对方双膝,迫使鸫只能向后轻跃躲闪。
“嗖!”
一柄短刃擦着耳廓划过——是鸳剩下的那半截链刃。
鸫眼中闪过嘲讽之色。
可惜,刚才那一击若是再正一些的话,或许就恰好刺中他的眉心了。
但当他余光扫过通道另一侧时,却不见鸳的身影。
“……不对!!”
鸫心中大惊,赶忙回头。
“……!”
他瞳孔骤缩。
果不其然,鸳已经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而链刃尖端的短刃也回到了鸳的手中。
此时,整条链刃就像是一只鱼钩,正好将鸫的喉咙套入了钩中。
“呵。”
鸳迅速收绞手中链刃,那铁链也随她动作极速收紧。
被套住脖子的鸫瞬间就被扯向后方,重重砸向地面。
“呃!!”
鸫的整张脸,已经因缺氧而逐渐青紫。
他的颈部骨骼也被这一下重击彻底勒断。
“咔嚓——”
鸯接过鸳的手炮,面色沉重的抵住了鸫的心口。
鸫抬手试图抢夺,却被鸪一刀刺穿了胳膊,死死钉在了地上。
“嗤!!”
“呃啊啊啊!!”
鸫不甘的发出一声怒吼,可换来的只是鸯指尖微曲。
“嘭!!”
重型铅弹瞬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深坑。
鲜血填满了整个坑洞,并顺着鸫的尸身不断向周围溢出扩散。
这具玄甲卫的尸体,似乎终于安静了下来。
“……”
鸯紧握着手中仍在冒出热气的手炮,她的眼睛始终盯着不再动弹的鸫。
鸳和鸪也满是遗憾的看着地上的尸体。
落寞的情绪迅速在三人间蔓延。
“……好了!走吧!”
忽然,鸯收起了失落的表情。
她语气轻快的,就像往日里那个乐观的自己。
“咳……”
鸯快步绕过两人,在两人看不见的角度里悄悄擦去了面具下的血渍。
“快呀!”
“鸦还在等着我们呢!”
鸳点点头,没有二话就跟了上去。
鸪却是最后看了一眼鸫。
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好像……那具尸体刚才动了一下?
“鸪!走啦!”
“哦!来了师姐!”
鸪扭头冲着不远处的两道背影应了一声。
唰——
鸪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刀。
‘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先补刀吧,再追上去也不迟。’
然而,正当他回过身打算再割下鸫的脑袋时。
异象却突然发生——
那具淌了满地鲜血的尸体,此刻竟莫名开始膨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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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块肌肉和骨骼,都在不断撕裂畸变,生长得更加庞大。
“这是……”
鸪一时间傻了眼,只听身后的鸳朝他大喊了几声——
“动手!他要变形了!”
“……!”
鸪双眼顿时清明。
他猛地挥刀,可一只形状扭曲的人手竟从那团血肉中刺出,牢牢抓住了他的刀刃。
随后,在鸪惊恐的目光下。
那只人手竟逐渐膨大,变化成了一只巨型爬行生物的爪子。
“咔——”
下一刻,刀刃应声破碎。
通道内的一线日光,此刻也被那庞大的阴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赤红色的鳞甲覆盖全身,臃肿的肉身与巨翼被狭长的通道死死困在原地。
一颗丑陋的龙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鸪。
“……!”
飞龙!!
“吼吼吼——!!”
如此近距离的恐怖嚎叫,顿时震得三人心头发颤。
鸫张开了血盆大口,火光顿时在口腔内隐隐涌现。
鸯一把抢过鸳的手炮。
她已经拼尽全力朝着鸪的方向冲去,可依然来不及。
“鸪!!跑!!”
可鸪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此刻只感到内心平静。
他看向了手中不到半尺的断刀。
‘鸫师兄一定……一定不想以如此丑陋的模样与我们同归于尽吧……’
‘或许……我已经找到了令他解脱的方法了。’
鸪的眼神逐渐坚定。
随后,他提起胳膊,将断刀用力朝着鸫口中刺去。
“呃啊啊啊啊——!!”
“鸯——!”
嘈杂与混乱,将这一刻的画面充斥。
随后——
“嘭——!!!!”
剧烈的爆炸将远处的鸳轰飞了出去。
火光与烟尘瞬间吞没了她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