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未散,温照影已带着阿翠来到城南的“锦云斋”。
这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庄,老板娘沈氏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子,以眼光独到、手段利落着称。
双方寒暄落座,伙计奉上香茗。
沈氏开门见山,将样布一一铺开,笑道:“温小姐的‘世无双’近来声名鹊起,针法独特,意境悠远,实在难得。”
温照影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应:“沈夫人过誉了。我不过是将所见所闻绣入丝中,能入您的眼,是我的荣幸。”
两人就花色、价格、交货日期等细节细细磋商。
沈氏言语间尽显老辣,时不时抛出难题试探;温照影则从容应对,既坚持原则又不失灵活,几番你来我往,终于敲定了一笔大订单。
“痛快!”沈氏满意地点头,吩咐伙计取来契约,“与温小姐做生意,真是舒心。”
双方落笔签字,互换契约,合作算是正式达成。
沈氏亲自将温照影送至门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好奇地问道:“听闻小姐从前是安平侯府世子妃?”
温照影脚步微顿,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怔忡。
这个称呼,已经许久未曾有人提起了。
自从离开侯府,她以“温老板”的身份行走商界,以“温小姐”的名义广结善缘。
那个象征着过去的“世子妃”头衔,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被悄然尘封。
她轻轻一笑,语气平淡:“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沈氏见她不愿多谈,识趣地换了话题:“温小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实在令人敬佩。日后还望多多指教。”
“互勉。”温照影颔首,带着阿翠转身离去。
踏上归途,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青石路上,光影斑驳。
温照影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段尘封的往事。
她想起了侯府的高墙深院,想起了那段无疾而终的婚姻,更想起了那个曾经执着的顾客州,如今也已杳无音信。
可下一刻,温照影才意识到,并不是安平侯府杳无音信,而是她本就不在意。
温照影携阿翠在一家茶馆歇脚,刚坐下便听旁人说:“听闻顾世子要娶李尚书的嫡女做续弦?”
温照影饮茶的动作顿一顿,听他们又说道:“不可能吧?姓顾的不是说非温氏不娶吗?”
“陛下钦赐和离,两生欢喜,顾世子再如何也奈何不了温氏。”
阿翠看到小姐的脸色暗了,急忙道:“小姐,我们换个地方吧?”
“不必。”温照影把茶水一口饮下。
顾客州娶亲,与她何干?
李妙音当初在她成立绣坊时冷嘲暗讽她辜负世子妃之名,如今由她顶替,温照影也心情舒爽。
温照影回到世无双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刚跨过门槛,青禾便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封烫金请柬。
“小姐,顾世子的人刚送来的,请您务必过目。”
温照影微微一怔,接过请柬。
那熟悉的朱砂印泥,精致的龙凤呈祥纹样,都昭示着这是一封婚书请柬。
她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宣纸,清秀端正的字迹映入眼帘——
“谨定于本月十六,顾某与李氏妙音喜结连理,诚邀温小姐莅临观礼。”
落款是“客州”二字,旁边还加盖了一方鲜红的印章。
温照影看着那熟悉的字体,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名字,这个字迹,曾在她生命中留下过深刻的印记。
她轻轻一笑,那笑意却带着几分冷意。
将请柬随意放在烛台上,任烛火舔舐着纸面。
“简直不可理喻。”温照影冷笑,目光中闪烁着不屑与决绝。
火焰迅速蔓延,将那清秀的字迹吞噬殆尽。
温照影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那封信化为灰烬,仿佛也将那段早已尘封的往事彻底埋葬。
阿翠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她从未见过小姐如此神情,那是一种彻底的释怀,也是一种决绝的告别。
温照影转身回到案前,重新拿起算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她的指尖微微收紧,显示出她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过去的种种,终究只是过眼云烟。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闯荡。
至于那些不值得留恋的人和事,就让它们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而另一侧的成平侯府。
“他疯了还是我疯了?”江闻铃把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没完没了?”
郭阳也不可置信,顾世子竟还要请侯爷做傧相。
“他毕竟是你表哥,道声礼去。”玉柔夫人笑道,显然是在开玩笑。
“他当初对温姐姐的所作所为,和离还是便宜他了。”
“是照影太体面。但如今也算过去了。”玉柔夫人抚摸着墨团雪球,笑道。
与成平侯府的热闹相比,安平侯府的正院里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顾客州立在铜镜前,身着大红喜服,金线绣成的红袍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他身形修长,面容冷峻,眉如刀裁,目若寒星,周身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书卷气。
然而,这副堪称完美的模样,却无法在他眼底激起半分喜悦。
侯夫人满意地点头,笑意盈盈:“我儿着这身果真好看。”
顾客州缓缓转过身,目光冷冷地落在母亲脸上,声音低沉:“母亲,您的目的达到了吗?”
侯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冷笑一声:“你别想了!早在之前我就趁机请大夫看过温氏的身子,她本就体寒,难以受孕!也不知你当时着了什么道,生生被她耗了一年!”
“你说什么?!”顾客州心底的怒气在一瞬间被激起,俊朗的面庞因愤怒而紧绷,“你竟还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侯夫人早已习惯了他和离后的阴晴不定,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你是侯府的嫡子,延续顾家香火是必须的!至于温氏,犯了七出之过,你便不要再想了!”
“七出之过?”顾客州冷笑,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烛火摇曳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一个被困在无形牢笼中的囚徒。
侯夫人见他如此,也懒得再劝,拂袖而去:“总之,婚期已定,你好自为之。”
房门关上,上锁声清晰。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顾客州一人。
他缓缓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海棠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了温照影离开时的决绝,想起了她在和离书上落笔时的平静。
骤然,房门外传来侯夫人的声音:“你也该清醒点了!你写的请柬,我已差人送去世无双。”
“什么?!”顾客州奔向房门,狠狠推开,除了铜锁碰撞的声音,别无其它。
顾客州的指尖在冰冷的门板上攥得发白,指节泛出森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