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芷……谢谢你。”
杨文澜的声音有点哽。
有些人来了,就是为了带走别人扛不动的重量。
她心里清楚,把珍珍交给苏清芷和顾川,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婆婆从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言语尖酸,动辄冷嘲热讽。
她提出想领养珍珍时,婆婆当场摔了茶杯,骂她“克夫克子、命硬妨人”。
说她自己都守不住姻缘,哪有资格当娘?
别说同意领养了,连让她多带珍珍一会儿,都要横眉冷对。
嫌她“惹是非、搅家宅”。
她恨自己没用,没权没势,连个工作都稳不住,更护不好一个孩子。
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松懈过一天。
她只能尽全力,从吃的、穿的,到日常的点滴细节,全都仔仔细细地照看。
杨文澜知道,珍珍在家属院里,日子并不好过。
有一次她亲眼看见,邻居家的小孩抢走了珍珍手里仅有的半块面包。
珍珍没哭,只是默默捡起残渣,揣进兜里说“晚上饿了还能吃”。
那一刻,她心如刀绞。
“我和珍珍妈妈以前是最好的姐妹。”
杨文澜忽然开口。
“她性子软,话不多,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可待人特别温柔,心肠又热。”
“谁家有事,她总是第一个赶去帮忙;孩子哭闹,她能抱着哄一整个下午。”
“可她……命太苦了。”
说到这儿,她嗓音猛地一涩。
“她身子本来就弱,从小就有咳疾,医生说不宜劳累,可她偏偏最肯吃苦。”
“后来珍珍爸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消息传回来那天,她正抱着珍珍喂奶。”
“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嘴一张,就吐了血。鲜红的血溅在孩子的襁褓上,吓坏了所有人。”
“送到医院没挺过三天,她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
“她临走时抓着我的手,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珍珍。觉得自己亏欠这孩子太多,没能给他完整的家,没能陪他长大。”
“求我一定替她看着点儿,别让他受罪,别让人欺负他,只要能平平安安长大就行……”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发抖,几乎听不清词句。
“可我……我还是没做到。”
每一个夜晚,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珍珍瘦小的身影。
她梦见他在寒夜里独自缩在角落,梦见他被人推开摔倒在地。
她一次又一次惊醒,枕头湿了一片又一片。
苏清芷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塞进杨文澜的手中。
“文澜姐,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能扛的。你别自责,珍珍的妈妈要是知道,也绝不会怪你。”
“珍珍的妈妈阿晗,她最了解你。她若在天有灵,看到你为珍珍付出了这么多,只会感激你,绝不会责怪你一分一毫。”
“珍珍心里其实都记着你的好。你越愧疚,他越不敢笑,越怕让你伤心。”
“他年纪小,但心思很细。他能察觉到你的情绪,看到你难过,他会悄悄躲起来,不说话,也不闹。因为他怕自己的笑声会打扰你。其实,他多希望你能开心一点,能像从前那样抱抱他,夸他一句‘珍珍真棒’。你的情绪,是他最在意的事。”
杨文澜吸了吸鼻子。
“昭芷,我真的谢谢你。以后你要是有啥难处,别憋着,随时来找我。你自己也带着俩娃,年纪都小,忙不过来就往我这儿送,我替你看着。”
她顿了顿,眼眶还是红的。
“小宝和粥粥我熟,看着也放心。你别觉得麻烦,咱们都是女人,都当妈的,谁不知道带孩子有多累?你一个人撑着这个家,我都看在眼里。要是哪天实在撑不住了,哪怕半夜敲门,我也给你开门。”
她说得很真,不是客套话,而是真正把苏清芷当成了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那我先谢谢你了,文澜姐。”
苏清芷点头,没推辞。
这时候拒绝,只会让对方更难过。
杨文澜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
里头静静躺着一只金耳环,样式别致,雕着一朵细小的花。
“昭芷,阿晗走之前,跟我说了一件事。”
她声音压得更低。
“阿晗不是亲生的。是被人贩子拐走,后来被现在的父母捡回来的。这只耳环,是她亲生爸妈留给她的唯一信物。”
“阿晗跟我说这话时,眼眶是红的。她一直记得自己不是亲生的,可养父母待她如亲女,她从没抱怨过。只是……她想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
“她说,要是哪天珍珍长大了,能查到亲生父母,让他告诉他们,阿晗过得很好,没受苦。”
“要是他们还在找她,就让他们别找了。她这辈子,有父母的爱,有丈夫的疼,有儿子的陪伴,已经很圆满了。她不想他们再为她流泪。”
苏清芷愣住了,原来如此。
难怪那天在医院,珍珍的外公外婆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阿晗走了,他们却不肯接过珍珍。
现在她懂了。
珍珍的血缘,不在他们家。
收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对那个年代的人来说,是件沉重的事。
他们有自己的儿女要顾,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他们无法承担起这份责任,哪怕心里有再多的不舍。
“她说记得爸妈特别宠她,只记得家在蓉城,别的全想不起来了。”
杨文澜轻声说。
“她记得自己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棵石榴树,每年夏天都开得特别红。她记得妈妈总给她梳头,辫子上别一朵小花。她记得爸爸背她去看灯会,她说那时候的灯笼,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可再往后,她就不记得了。只记得被人塞进一辆黑车,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苏清芷默默把这话记在心里。
“文澜姐,我都记下了。珍珍以后,咱们一起护着他。日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管他是不是谁的血脉,他是阿晗的儿子,也是我苏清芷认定的孩子。我会教他识字,陪他长大,带他去蓉城,去找那棵石榴树。就算找不到,我也要让他知道,他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他有妈妈,有家。”
杨文澜用力点头,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终于可以放心地把珍珍交出去,交到一个真正愿意爱他、护他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