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教授呼噜呼噜把一碗粉吃个底朝天,汤都喝的一滴不剩。
他放下碗咂咂嘴,那张板了一辈子的老脸,这会儿居然有点泛红。
他盯住陈念,眼神里没了审视,倒像在看一块绝世好玉。
“丫头,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陈念笑笑,不卑不亢。
“教授,家传的手艺,说不上学,就是打小闻着这味儿长大的。”
秦教授听完,长叹一口气,眼神里竟透出些落寞。
“家传的...好一个家传的...”
他像想起了什么,猛一抬头,两眼放光的盯住陈念。
“丫头,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这话一出,周围还没散的人群一下就炸了锅。
“我的天!秦老要收徒弟了?”
“这丫头啥运气啊!能当秦老的学生,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赵琳琳跟钱莉也惊得嘴张老大,她们咋也想不到,这个她们瞧不上的乡下丫头,居然能让秦教授这么看重。
陈念也愣住了。
她也没想到,秦教授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秦教授就自顾自往下说,声音里带着一股子不容反驳的霸道。
“我不是要你的书,也不是要你的方子。”
“我收你为徒,是要把我这身本事,全传给你!”
“你这丫头,有天赋有灵气,还有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守着一本破菜谱在学校后门卖粉,那是屈才了!”
“跟我学,我教你怎么把这手艺做成学问做成事业!我带你去见真正的大场面,让你知道啥才是真格的饮食文化!”
他盯着陈念,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欣赏跟渴望。
“丫头,你愿不愿意?”
陈念心头猛的一跳。
她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一个能让她真正摆脱厨子这身份,站上更高舞台的机会。
可她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秦教授这么做,图的还是那本御厨监制。
他这是换了一种更聪明也更让人没法拒绝的方式。
陈念深吸口气,望向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摇了摇头。
动作很慢却异常坚定。
“对不起,教授。”
“我不能拜您为师。”
秦教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围的人群也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陈念。
拒绝秦老?
这丫头疯了?
陈念却不慌不忙,对着秦教授深深鞠了一躬。
“教授,我不是不想学。只是,我奶奶从小就教我,我们陈家的手艺传内不传外,更不能拜外姓人为师。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
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把拒绝拜师的理由全推到了祖宗规矩上,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秦教授的脸色有点难看。
他没想到,自己放低了身段,居然还是被个黄毛丫头给拒了。
就在他下不来台的时候,陈念又笑了。
“不过,我虽然不能拜您为师。但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认您做个干爷爷。”
“以后,您就是我亲爷爷。我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您想吃什么想研究什么,我天天做给您吃。您要是愿意教我点东西,那也是您当爷爷的心疼孙女。”
这话一出,周围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秦教授活了七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可今天,他是真被陈念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招数给整不会了。
他瞅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真诚,眼睛里却闪着贼光的丫头,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哪是认亲?
这分明是想空手套白狼,把他这身本事连着他的人脉名望,都给打包拐走啊!
可偏偏,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还透着一股子亲近跟孝顺,让他想发火都找不到由头。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傻眼了。
“我的天,这丫头也太敢想了吧?直接要给秦老当干孙女?”
“这何止是敢想,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秦老啥身份?哪是她一个乡下丫头能高攀得起的?”
赵琳琳跟钱莉更是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她们觉得陈念肯定是疯了,这种话都敢说出口。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教授会勃然大怒拂袖而去的时候。
老人却突然抚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洪亮爽朗,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好!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他指着陈念,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这丫头,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加起来都有意思!”
“行!这个干爷爷,我认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怀里摸出个紫檀木雕的小盒子,塞到陈念手里。
“来,这是爷爷给你的见面礼!”
“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我倒要看看,在这首都城里,谁敢动我秦某人的干孙女!”
陈念接过那温润的木盒,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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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声干爷爷,不仅彻底化解了御厨监制带来的危机,也让她在这陌生的首都找到了一个比周老更直接更坚实的靠山。
一场剑拔弩张的风波,就这么以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皆大欢喜收场了。
陈念不仅保住了自家的传家宝,还白捡了一个泰斗级的干爷爷。
陈记粉铺也因为秦教授这番认证,名声一下就打出去了,生意比之前火爆多了。
下河村。
陈秀英收到陈念的信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听收音机里放的穆桂英挂帅。
她看着信里孙女绘声绘色的描述,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难得笑开了花。
“这丫头,出息了。”
她放下信,对着身旁纳鞋底的李秀莲感慨一句。
“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该递刀子了。”
李秀莲现在已经是厂里的正式工人了。
她手脚麻利人也老实,陈秀英看她顺眼,就让她搬进了自家院子,跟陈念住一个屋,平日里也能帮着照应一下。
李秀莲听了,只是腼腆的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老支书赵铁柱。
他跑的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
“老嫂子!大喜事!”
他把一封盖着省城邮戳的信递过来。
“是...是顾知青寄来的!”
陈秀英接过信拆开一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信是顾远洲写的。
信里说他利用暑假,把他之前为下河村做的十年发展规划又细化完善,写了份几万字的乡镇集体企业股份制改革可行性报告。
他把这份报告投给了省里一家极具影响力的经济学期刊。
没想到居然被破格录用了!
期刊的主编亲自打电话给他,说这份报告思想超前论证严谨,为当前乡镇企业的发展提供了个全新的思路,准备作为下一期的头版头条重点刊发!
最重要的是,这位主编是省里一位主管经济的副高官的同学。
他已经把这份报告亲自送到副高官的案头。
顾远洲在信的末尾写道:
“奶奶,我们的机会来了。一个能让下河村真正从一个村办小厂,变成一个现代化企业的机会。”
陈秀英捏着那封信,望着窗外那片已经泛起金黄的稻田,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
顾远洲那篇关于乡镇企业股份制改革的报告,在省里的经济学期刊上发表后,就像往平静湖面里扔下一颗深水炸弹。
股份制按股分红还有所有权跟经营权分离...
这些超前了将近十年的词,第一次这么清晰的出现在官方视野里。
报告引起的轰动比陈秀英预想的还要大。
那位副高官看完报告后当即就做了批示:思路新颖,胆子很大,值得研究,可以试点。
一时间下河村成了全省的焦点。
每天都有从省里市里县里来的各种考察团,像走马灯一样往这个小小的村庄里跑。
他们对着那个小小的粉条厂指指点点问这问那。
陈秀英烦不胜烦,干脆把这些接待任务全都甩给了老支书赵铁柱跟会计方致远。
她自己则躲在后院,跟几个技术骨干一起关起门来研究御厨监制里的新方子。
这天厂里又来了一批稀客。
是省农业大学的几个应届毕业生。
他们是响应省里的号召,第一批被派下来支援乡镇企业建设的大学生。
领头的是一个叫孙建军的年轻人。
二十出头,戴副黑框眼镜,穿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布中山装,瞅着文质彬彬,可眉宇间却透着那股子城里人特有的藏不住的傲气。
赵铁柱热情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安排在村里刚盖好的知青点。
晚上,陈秀英在自家院里摆了一桌饭给这几个新来的大学生接风。
饭桌上,孙建军对那些农家菜显然没什么兴趣,筷子都没怎么动。
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向陈秀英打听着厂里的各种情况。
从生产流程财务状况再到销售渠道,问的特别细,那架势不像是个来支援建设的,倒像个来审计查账的。
陈秀英瞅着他不动声色,有问必答,但说出口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饭吃到一半,孙建军好像无意间提了一句。
“陈大娘,我听说,你们厂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一本祖传的秘方?”
来了。
陈秀英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是一副淳朴老农的憨厚样。
“嗨,什么秘方不秘方的,就是乡下人瞎琢磨出来的土法子,上不了台面。”
孙建军却不依不饶,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大娘,您可别谦虚。我听说你们那个酸辣粉的方子,连省食品厂都想花大价钱买,您都没卖。这可不是一般的土法子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大娘,我是学食品工程的。我觉得你们那个方子虽然效果好,但工艺太传统效率太低,也不利于标准化生产。如果能把它交给我们,由我们这些专业人士进行科学的分析改良,一定能让它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到时候产生的利润,我们和村里可以三七分。我们七,你们三。”
这话一出,同桌的赵铁柱跟陈建国脸都绿了。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
一上来就要拿走人家七成的利润,这哪是来支援的,分明是来抢劫的!
陈秀英却没生气。
她只是瞅着孙建军,慢悠悠问了一句。
“小伙子,听你口音,不像是省城的人啊。”
孙建军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得意的挺了挺胸。
“我老家,是县城的。”
“哦?”
陈秀英点点头,“哪个县啊?”
“就是咱们地区,安平县。”
“安平县...”
陈秀英重复了一遍,浑浊的老眼里冷光一闪,快得没人瞧见,“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吴炳坤的人?”
孙建军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他对上陈秀英的目光,眼神里有了慌乱。
“不...不认识...”
他嘴上虽然否认,但那躲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陈秀英笑了。
“不认识啊。”
“那可真不巧。”
“我还以为,你是他派来,替他还债的呢。”
###第216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陈秀英那句话,说的轻飘飘,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孙建军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就褪尽了,握着筷子的手,都有点发抖。
吴炳坤是他亲舅舅。
当初吴炳坤因为下河村的事,被停职调查,最后灰溜溜的被下放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乡镇粮管所,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这件事一直是他们家心头的一根刺。
孙建军这次主动申请来下河村,就是憋着一股劲,想替他舅舅,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这个瞅着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太太给看了个底掉。
“陈...陈大娘,您...您说笑了。”
孙建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把这事糊弄过去。
陈秀英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放下筷子,端起桌上的酒碗,慢悠悠呷了一口。
“小孙啊,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
“但有些东西是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你削尖了脑袋也拿不走。”
“我们下河村不富裕,但也不傻。谁是真心来帮忙的,谁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老太太声音不大,可字字都往他心窝子上捅。
孙建军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他感觉自己在这老太太面前就像个没穿衣服的孩子,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