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华悦相处久了,米可利也多少自己总结出了些经验。
对方那些看似不合时宜的跳脱玩笑,分明是在转移他人的注意力——
想把话题从“如何共同面对污秽”,给拽向无关痛痒的琐事,若是些定力不足的小年轻,兴许真的会被他这么忽悠过去。
又或者,是他们已隐约意识到了华悦的真实意图,只是出于那么些窃喜与心虚,便也就这么顺水推舟的默认了下来。
米可利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愠怒。
他最受不了华悦这副模样,应该说,或许是个正常同伴都难以理解——
仿佛把所有人护在身后是天经地义、用自己挡住他投向污秽的视线、拒绝他的帮助自顾自送他离开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米可利深吸口气、再次强压下翻涌的负面情绪,随意挥手应了玛纳霏两声,美纳斯温顺地跟在冥渊身后。
没过多久,他们终于到达了临时的变更目的地——
粉紫色的珊瑚礁深处,一座外观看来就很是恢宏大气、但又带着明显原始自然崇拜的特殊圆顶建筑。
也许是为方便过去人类的加入,这座建筑虽略有破损、墙体上还长满了攀附的珊瑚,依旧留下了可供人类行走的通道。
华悦和米可利干脆各自从美纳斯背上跳下,选择走陆路进入其中。
前者表面上是在观察周遭环境,其实心绪依旧沉浸于自己的想法中——
方才华悦告知于米可利的说辞,肯定不止是他表面那般故作高深。
华悦坦然,他确实撒了一半的谎,但对玛纳霏会准确找上米可利的真相,并非一无所知。
对玛纳霏对特殊能量的敏锐直觉、阵法的布置细节、所谓由文字带来的“古老能量”……
所有的客观内容都是真的,唯独最后的能量并非如此。
『米可利没把我们给的苏生之蕊丢下,这会应该是被放在饰品空间了——琉璃市的阵法绝大多数出自我们之手、爷爷主要还是负责的修改和布置。
玛纳霏应该也是察觉到了这股,与阵法尤其相似的气息,所以才会找上米可利。』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话说苏生之蕊真是不得了,就佩戴这些日子,米可利身上的能量场都强盛许多。】
『是我的问题。』
小悦一下被这句自我谴责给卡了壳,他后知后觉看向华悦,却只听见对方的靴底碾过珊瑚碎屑后,发出的细碎咯吱声。
『平日我都是一次用掉,就是大吾也不会经常与它呆在一块,我设下的拦截阵法,也用上了许多……』
华悦心下说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下的神印,绿光在布料下明明灭灭,却映得他眼底一片沉郁。
他特意掺了自己的血作为引信,本是想让污秽只盯着他一人来——
华悦有些烦闷,这次的污秽就看气势,都比当初陨星秘境的那个强上太多。
若是自己的手段没法吸引它的注意力,那这次能活着出去的人……
谁料就在此时,米可利的心灵感应突然响起,语气听似与往常无异的温和,却像淬了冰的细针,直直扎进华悦的意识里。
〖下次再用这种方式转移话题——我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华悦猛地顿住,愈发低沉的情绪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回头时眼神里只有被拆穿的坦然,半分知错的心虚都没有、甚至带着点被打断的焦躁。
〖…那就这么做吧,下手也要用力点——希望米可利不会像他们那样只说不做啊。〗
华悦沉沉注视着米可利半晌,最后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跟着呛了回去。
是的,最好真的能如他所说的下手,好让自己开开眼——一直以来的优雅星人可以抛下教养的矜持,真对他招呼几拳。
上次的秘境,那些冠军们嘴上说的恶狠狠,实际上都一个个骨头比心软。
米可利望着华悦转身时绷紧的肩线,却是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海风卷着珊瑚的咸腥扑在他的脸上,眼底那点温和,也随着友人的话语渐渐被某种更锐利的东西取代。
“脾气见长啊。”
他对着华悦的背影轻声说,语气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松快。
这还是头一次,这家伙没把情绪憋在心里发霉,而是带着刺儿顶了回来——
比起之前那副万事自己扛的闷葫芦模样,这样的 “怨气” 反倒让米可利觉得踏实许多。
后者没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像是在驱赶烦人的海蝇——米可利知道,华悦绝对听得见自己的话。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笑,耸耸肩假装无事发生,心情却莫名沉了下去。
海风卷着珊瑚的腥气掠过鼻尖,米可利望着华悦转身走向玛纳霏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
什么 "抛开他们独自承担" 的奉献,什么 "把危险留给自己" 的莫名坚持。
全是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米可利快步跟上,随即故意用肩膀撞了撞华悦的胳膊,心灵感应里的警告带着不容置疑的少年气。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我是认真的,再敢盘算着把我们推开,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华悦被撞得晃了下肩膀,转头时正好对上米可利那双亮得惊人的绿眸,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又被惯常的散漫覆盖。
他沉沉叹了口气,少年的肩膀微微绷紧——
珊瑚丛折射的光斑在他侧脸晃出细碎的阴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漫不经心的伪装。
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弥补自己失误的计划,再加上敌人已迫在眉睫的紧迫,令华悦少见的没绷住自己的情绪。
少年挑了挑眉,嘴角先一步勾起惯常的散漫笑意,仿佛没听出心灵感应里那藏不住的警告。
“怎么?水之艺术家这是要公报私仇?”
他伸手拍了拍被撞到的地方,指尖故意在米可利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下,阴阳怪气道。
“还是说——是怕我不藏拙了,会抢了你破译古文的风头?”
话音未落,冥渊突然甩了甩尾巴,溅起的水花正好打在华悦后颈。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转头瞪向自己的伙伴,却见冥渊用脑袋往米可利方向顶了顶,发出低低的 “缪” 声——
竟是在帮腔。
“你看,连冥渊都觉得你最近练得太勤,该松松弦了。”
华悦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对着米可利就信口胡诌起来,只是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冥渊瞪大了眼,迎着身旁美纳斯的微妙视线,他快速摇头就差口吐人言、自证清白了。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悦这是咋地了,怎么自从来到这儿情绪就不太对啊?
冥渊蔫吧的看向华悦,他将头靠上前去轻蹭着对方的后腰,希望对方可以变回曾经的模样。
“他是觉得你该改改老毛病了。”
米可利甚至没看冥渊的方向就知道华悦绝对是在乱说,他寸步不让,直死死锁住了华悦想岔开话题的意图。
“这不重要。”
华悦的指尖陷得更深,冥渊鳞片的冰凉透过皮肤渗进来,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重要的是——再耽误下去,等污秽漫过来,谁也别想好过。”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试图用紧迫的局势盖过那份复杂的情绪。
可米可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如既往,绿眼里映着珊瑚礁的斑斓光影,像能看穿他所有的言不由衷。
“你看。”
华悦忽然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尖锐。
“连这点心思都瞒不过你,这么会察言观色,怎么不去当读心师?”
这话里的怨气几乎要溢出来。
他既庆幸有这样敏锐的同伴能看穿陷阱,又痛恨这份敏锐总在他想独自承担时,精准地戳破他的伪装。
就像此刻,他明明想让米可利远离危险,对方却偏要用那份该死的观察力,死死咬住他的计划不放。
“走吧。”
良久,他干巴巴丢下两个字,转身时肩膀依旧紧绷,嗓音却像后劲不足似的软了下去。
“再让你这双‘火眼金睛’耽误下去,我们都得变成污秽的养料。”
少年的背影在珊瑚丛中显得格外孤挺,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较劲般。
米可利望着他的脚步,根本不用费多少心思就能猜到对方的言下之意:华悦的愤怒并不多,更多的是对现状的无措。
华悦方才的话与他曾与地下组织的人对峙时相比,威力实在是不痛不痒,绝对是中途意识到什么,又憋回去了。
回想起玛纳霏的身影,米可利沉沉叹了口气,也无声跟了上去——
毕竟,被自己最欣赏的特质步步紧逼,大概是件既无奈又窝火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