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污秽提出诡异的交易后,现场变得一片死寂。
仿若被按下了暂停键般,除却污秽反复机械的背景音外,一时竟安静得再无其他响动。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水舰队中有人隐隐露出了动摇的神色,顺着污秽遥遥的指向,便将视线投向了挡在他们面前的鬼面人身上。
华悦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指节抵着掌心的力道逐渐加重,让他确认此刻并非幻觉。
污秽的交易提议像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本该激起他早已预料到的惊涛骇浪——
那些潜藏在人群眼底的动摇,他太熟悉了,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每当异变发生,总会有人率先颤抖着指向他,唾沫星子混着污言秽语砸过来,再夸张的后退几步,对他避之不及。
仿佛把他献祭出去,就能换来神明的宽恕似的……
真可笑。
华悦阖眸,缓缓做了个深呼吸,他甚至能清晰地预见到接下来的画面:
会有人会涨红着脸嘶吼「就是他招引了污秽的怒气!」,有人会假装痛心疾首地附和「牺牲他一个,就能保全大家啊!」…
最后所有人都会默契地后退半步,用恐惧又解脱的眼神将他圈在原地。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滚过无数遍,熟稔得像是刻在骨头上的年轮,一时竟是把自己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很快,他似是想通了般,突然释然的松了口气,整个人甚至都因这莫名的自我安慰而小幅度动了下身子。
为什么呢?华悦想着,兴许是面对即视感尤其重的场景再现,这熟悉的目标指向感……
让他多少有些怀念?不,应该是老套路到让他有些麻木了吧——
只要有人迈出了最初的那一步,那后来的附和,就会变得理所应当、甚至言辞凿凿起来。
“绝不可能!我们绝不会和污秽做交易!”
可米可利的声音炸响时,华悦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后心。
米可利眼神一凛,他的表情从观察到周围人眼眸的情绪时,先是不可置信,随后立刻变为了愤怒。
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高声向那个可怖的怪物表了态,花月和源治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虽不清楚污秽找华悦/鬼面人想做什么,可这会若真把对方/这唯一了解污秽的人推出去了。
在没有补给和后续增援不知何时到达的情况下,他们抛弃同伴的行为无异于自杀——就是说必死无疑也不无不可。
污秽现在要走华悦/鬼面人,那下一个呢?它会不会要战力最强的源治?要走在场“最没用”的某位搜查官……
未战先降,只会让人心寒。
那声怒喝里没有丝毫犹豫,美纳斯的水炮炸开的瞬间,华悦甚至短暂忘记了呼吸。
水流冲碎傀儡的脆响,混着米可利那句“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不听也罢”,像道惊雷劈碎了他预设好的所有剧本。
他微动身子,却看见源治扫向众人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怀疑,只有对动摇者的冷斥;
花月在旁微微颔首时,鬓角的发丝随着动作轻晃,那姿态里满是“无需多言”的笃定。
这些人甚至没问一句“污秽为什么找你”,就那样理所当然地站在了他身前,像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华悦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米可利转身时带起的风拂过他的发梢,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再次避开了前者看向他的视线。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显得尤其的忙碌。
华悦抬手想摸摸脸上的傩面,指尖悬在半空又猛地顿住——
差点忘了,这表面的傩面看似用了很是坚硬的材质制作,其实只是幻象,就算真摸上也只会碰到柔软的皮肤。
好在米可利没让他难堪,对方只是用温和的眼神看了他半晌,便主动移开了视线……一如既往。
“看什么?”
源治忽然侧过头来,他眉峰微挑、嘴角带着些许笑意,打趣的看着自己。
“难不成还在等那玩意儿爬回来?”
华悦猛地回神,对上源治眼底一闪而过的关切,再次慌忙移开视线,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连带着后颈都泛起热意。
面对表面上长辈的关照,他下意识挺直脊背扬了扬下巴,试图用面具遮住所有的失态。
可胸腔里那股陌生的暖意却像泡发的海绵似的,一点点涨起来,挤得他心脏发颤。
『真是太狼狈了。』
华悦在心下说着,语气听来羞愧万分。
【但是又该死的让人舍不得是吧?】
小悦坐在他肩上,眼眸微眯带着些许揶揄说着。
【无脑套路看多了,还是得看点正常剧情才对吧。】
『啊……的确。』
华悦望着米可利指挥美纳斯清理战场的背影,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很轻,混在水流声里几乎听不见。
或许连他本人都未意识到,那笑声里,藏着多少松了口气的庆幸,和多少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带着点甜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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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污秽那可怖夹杂着愤怒的嘶吼愈来愈大,再次重重拍打起神殿的门,试图将所剩无几的能量全数消耗殆尽。
华悦很快回过神来,眼神比之先前的黯淡要精神许多,对污秽的反应也恍若未闻、只自顾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
就像那不是某种可怖、不可言说的生物,而是如牲畜般无害的东西。
“玛纳霏,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能够暂且避开这些污秽,重新为这座炮台填充能量的办法?”
半晌,打定主意的华悦走到玛纳霏身边,他蹲下身对上后者纠结的眼神,语气诚恳的询问着。
外头的污秽经过绫枫长时间的喂养,华悦也不清楚,它究竟长到了何种程度——
只是既已学会利用人类的声带,去进行语言沟通了,那定然是胜过先前他碰上的任何一只的。
这种情况、那般巨大的体型差距,华悦目前只能想到两种解决方法:
其一,他付出足够的【代价】,尝试去召唤遗蜕降临此地,履行他身为转换者的职责;
其二,便是重启这座根源波动炮,利用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给这该死的玩意儿一个全方位火力覆盖,把它轰得连渣都不剩。
第一个方案因为身处秘境的缘故,再加上【代价】实在不可控,饶是华悦也不敢随意轻举妄动——
若是因为他的行为,导致朽灵之森失去了遗蜕的保护,被时空乱流给生生泯灭殆尽要怎么办?
他虽有岩石石板,但没有适合的工具去大规模引出能量,能造成的杀伤力绝对是比不上这座古代科技的。
所以华悦才准备实行第二计划,也是目前可行性最高的计划。
玛纳霏抬起头,祂注视着华悦面上可怖的面具,眸中闪过了一丝光芒。
祂看着华悦、米可利,又看向不远处好似摇摇欲坠的大门,来回反复几遍。
“玛……玛纳!”
(还有……最后一个!)
半晌,玛纳霏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重重点了点头,祂蹦跳着、快速靠近了海之王冠装置的边缘区域。
“玛…玛纳。”
(那里…… 是真正的‘亚克夏’。)
玛纳霏伸出小小的手,眼神决绝的指向海之王冠装置下方那片漆黑的区域,华悦也跟随着祂手指的方向望去。
“玛纳,玛纳!”
(根源波动炮的能量,就是来自于底下的古代科技,我们可以去底下,尝试重启炮台!)
众人见状,也霎时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海之王冠下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无底深渊,一眼望不到底——
仿佛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正常情况下,他们绝不会考虑从这跳下去的计划,但此刻,这却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跳下去?”
海潮粗声打破沉默,他脚下的巨牙鲨猛地摆了摆尾,溅起的水花打在石壁上
“可这底下连落脚的地方都看不见?!”
“小家伙不会骗我们,更何况除了这里,我们还有其他退路吗?”
花月立刻呛道,毫不掩饰他对玛纳霏的信任,尽管他都没听清这精灵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华悦伫立于平台边缘,眼神灼灼的目视脚下的漆黑——
他能感受到,下方传来的微弱能量波动,底下的确有更加开阔的空间、也是唯一的出路了。
“水生宝可梦能帮我们缓冲下坠的力道,到了底下再汇合。”
思及至此,华悦霎时回头看向众人,傩面下的目光扫过每张紧绷的脸,他尽职替挥着手“玛纳”叫唤着的玛纳霏传话。
“前辈们先下去,我做些布置。”
“你要留下?”
米可利立刻皱起眉来。
“污秽随时会破门而入,单独行动太危险了!”
“可总得有人拖一拖。”
华悦站起身,从空间里翻出几枚,闲暇时期、他替洛溪上课而准备的阵法符咒来——
“这些是我之前准备的道具,虽然拦不住那东西,但能让它多花点功夫。”
他们的本意,其实是让学生们意识到“能量的使用”并不是拘泥于固定形式的东西,倒也能当做辅助阵法开启的道具。
指尖的符咒在华悦的操控下,已快速飘至神殿大门之上。
它们如贴画般,一经接触便在门板上快速扩散、最终烙下层层叠叠的金色纹路。
木灵兄弟也各自怀抱着一堆银白色种子,将它们丢在纹路经过的位置,忙得脚不沾地。
“前辈们带着玛纳霏先走,我很快就来。”
他们说话时,很多人都走了,留下的都是可信任的人,那他适当暴露点东西也是可以的。
花月见状霎时惊讶的瞪大了眼,一手指着门、嘴巴微张的看起来还想说什么,却被源治沉默的按住了肩膀。
“小心。”
后者对前者轻摇了摇头,复又眼神沉沉看着华悦嘱咐道。
话音未落,他便与花月一同翻身跃上米可利家暴鲤龙的背部,直直坠入深渊之中,激起的气流掀动了米可利的衣摆。
“我留下陪你,想看你开一堂‘公开课’可真不容易……”
米可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美纳斯盘踞在他脚边,碧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大门。
“多一个人,多份照应。”
华悦心头一热,随即张了张嘴刚想说 “不必”,却听米可利话锋一转,眼底是呼之欲出的执拗、沉默向前的动作——
那是与刚才驳斥污秽时如出一辙的认真,但华悦清楚,这已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好。”
华悦最终点了点头,却在转身布置符咒的瞬间,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气流。
但话是这么说了,最终解释权可是在我这儿啊……
想起自己待会打算做的事,华悦眼神飘忽、略有些心虚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