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勇淮笑声未落，祠堂外忽然传来整齐的铠甲碰撞声。
十余位身着戎装的将领鱼贯而入，为首的虬髯大汉抱拳单膝跪地：
“末将赵铁山，率兴远军旧部拜见老夫人！”
洪映蓉惊得站起身，这些面孔她再熟悉不过，都是当年随薛勇淮出生入死的副将。她连忙上前虚扶："诸位将军快请起！"
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将眼眶发红："多亏老夫人这些年暗中照拂，末将等在京的家眷才能平安度日。"
他指着身后几个年轻将领，"就连这些小子们的妻儿，也都仰赖侯府庇护。"
薛善秋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母亲这些年总差人往各府送米粮药材。
她偷偷望向母亲，只见老夫人眼角含泪，却带着欣慰的笑意："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薛勇淮独臂一挥："都别拘着了！今日我薛家双喜临门，一来老夫与妻女团聚，二来小女得配良缘，必须痛饮三杯！"
正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向洪映蓉："对了夫人，听说元初媳妇生了？"
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从怀中取出个锦囊：。
“正要给你看呢。"她抖开一幅小像，上面是个虎头虎脑的婴孩，"崇安都满周岁了，这孩子眉眼像极了元初小时候。”
薛勇淮用左手小心翼翼捧着画像，独眼里闪着泪光："好！好！我薛家有后了！"
洪映蓉摇头："除了今日在场之人，连元初他们都瞒着。"
她轻叹一声，"你诈死隐退必有缘由，在查清真相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时赵铁山插话道："侯爷还不知道吧？二公子尚了淑宁长公主，现在可是驸马都尉了！"
薛勇淮闻言大笑："这小子打小就会讨姑娘欢心！"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妻子，"慧春嫁的姜纶，可是当年那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薛善秋忍不住插话："大姐姐夫如今在翰林院可风光了！"
薛勇淮又问道："季延这孩子...竟与丁将军的千金定了亲？二十年前雁门关那场血战，丁将军为救我断了三根肋骨。"
他摸了摸空荡的右袖，苦笑道，"如今他闺女要嫁我儿子，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努尔哈都忽然上前一步："老侯爷，小婿有个不情之请。"见薛勇淮点头，他继续道，"既然三公子与丁小姐有婚约，不如两桩喜事一起办？"
薛勇淮与洪映蓉对视一眼，老夫人会意点头："这主意甚好。只是..."她担忧地望着丈夫的断臂，"你当真不打算回京？"
薛勇淮望向南方的天空，声音忽然低沉："三年前那场埋伏，朝中必有人通敌。"他独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我诈死蛰伏，就是要让那些人放松警惕。现在..."
他忽然露出笑容，左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有努尔哈都这样的女婿相助，真相大白之日不远了。"
夕阳西下，祠堂内渐渐点起灯烛。薛善秋悄悄望向正在与父亲交谈的努尔哈都，青年王子似有所感，回首对她微微一笑。
寿康宫的琉璃瓦在暮春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殿前两株百年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随风飘落，铺就一地锦绣。
丁大勇在宫门外整了整朝服，铜铸般的面容难得显出一丝柔和。
守门的太监见了他，连忙躬身行礼："将军来得正好，太妃娘娘刚诵完经，这会儿正歇着呢。"
"有劳通报。"丁大勇声音低沉，穿过三重朱漆宫门，寿康宫正殿的沉香木门半开着，隐约可见里面晃动的珠帘。
"弟弟来了？"珠帘后传来一个温婉却带着威严的女声，"快进来吧。"
丁大勇大步跨入内殿，只见寿康太妃斜倚在紫檀木榻上，身着藕荷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凤头钗，虽已年过五旬，眉眼间的风华却丝毫不减。
他正要行礼，太妃已抬手制止："自家人不必多礼，坐吧。"
宫女奉上茶点后退下，殿内只剩姐弟二人。丁大勇端起茶盏又放下，嘴角不自觉扬起："长姐，对馨婉的婚事可满意？"
太妃手中团扇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兴远侯府的三公子，去年殿试的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任职。那孩子我见过几次，品貌才学都是上乘，真真是满意至极。"
团扇轻摇，太妃眼中精光一闪："薛家的孩子？"她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薛家老大娶了姜阁老的孙女，老二尚了淑宁，如今老三又要娶我们丁家的姑娘...薛勇淮虽不在了，他这几个儿子倒是出息。"
丁大勇闻言，古铜色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肋，那里有三道狰狞的疤痕——二十年前雁门关血战，正是薛勇淮拼死将他从乱军之中背出。
"老薛若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他低声道，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太妃，"对了长姐，薛老夫人前些日子离京去了北地祖宅，说是祭祖告慰。几个孩子婚事都定了，确实该回去上炷香。"
丁大勇闻言肃然起身，抱拳应道："长姐说得是，我回去后，也去祠堂给祖宗上香，禀告这门好亲事。"
寿康太妃微微颔首，从案几上取过一只鎏金香盒递给他："这是南诏进贡的龙涎香，带回去供奉在祖宗牌位前。"
"长姐放心。"丁大勇双手接过香盒，触手温润的檀木上雕着丁家祖传的虎纹。
他忽然想起儿时随长姐在祠堂玩耍的光景，那时父亲还在世，总说丁家儿女要像这虎纹般刚烈忠勇。
太妃望着弟弟刚毅的侧脸，忽然轻声道："馨婉出嫁那日，我会向皇上请旨出宫观礼。我们丁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殿外传来更漏声，丁大勇知道宫门将闭，郑重地行了礼退出殿外。
穿过朱红宫墙时，暮色已笼罩皇城，檐角铜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
……
丁府祠堂里，烛火通明。
丁大勇亲手点燃三支龙涎香，青烟袅袅上升，在祖宗牌位前盘旋不散。
他跪在蒲团上，望着最上方父亲"忠勇侯丁镇岳"的牌位，沉声道："父亲，馨婉许给了兴远侯府的三公子，是个好孩子..."
香案上的烛火突然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恍惚间仿佛看到父亲当年披甲执剑的英姿。
丁大勇眼眶发热，重重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