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头,城墙上伤痕累累,巨大的缺口像被凶兽啃噬过,露出里面破碎的夯土和扭曲的木桩。
城外,是连营数十里的柔然帐幕,旌旗如林,如同环绕猎物的嗜血蚁群。
原来,柔然竟然将主力军,放在了围困朔州城上。
江芷棠心急如焚,却不敢靠近,只能找了个破败的民房藏身,远远地观望。
阵前,一架高耸的巢车缓缓推出,上面站着数人。
为首的使者身着华贵,却与战场格格不入的锦袍,在一队重甲盾兵的严密护卫下,被缓缓升至与城墙平齐的高度。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对着城头大声说道:
“城中将士听着!奉大帅钧令,晓谕尔等!
若开城献降,既往不咎!
若不从,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城墙上,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破损旌旗的呜咽,和士兵们粗重压抑的呼吸。沾满血污泥垢的脸上,唯有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闪烁着仇恨的目光。
见朔州城无人回应,使者便又重复了一遍上述的话语。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城墙上每一个人的心上。
“住口——!”
城墙上传来一声怒吼,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带着彻骨的恨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让整个战场都为之一滞。
“我等为大越子民,誓断头颅,不失守土之责,誓洒热血、不做蛮夷之奴。
尔等要城?”
一名守军猛地跃上城头,拔出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起,剑锋直指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天的怒吼:
“唯死而已!踏过我辈尸骨来取!”
这声呐喊,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火药桶,所有还能站立的朔州守军,无论伤重与否,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那吼声汇聚成一股决死的洪流,充满了无边的恨意、不屈的意志和同归于尽的惨烈!
他们用残破的刀枪疯狂敲击着盾牌和城墙的砖石,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撞击声!
“唯死而已!踏过我辈尸骨来取——!!”
城墙上的怒吼和撞击声久久不息。
等那吼声余音渐小,那使者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他猛地一挥手,将一名珠翠环绕、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推到了身前。
那女子显然受到了惊吓,身体猛地一颤,差点摔倒在地。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使者厉声道:
“既然你们如此不识抬举,那就让你们的公主,来劝劝你们吧!”
说罢,他用力一推,那女子踉跄着向前几步,险些从巢车上跌落下去。
巢车缓缓地向前移动,直至距离城门仅有一箭之地的位置才停下来。
此时,城头上的人们终于能够看清那女子的面容。
“昭华公主?”有人失声喊道。
“真的是公主吗?”另一个人疑惑地问。
一时间,城头上的人们议论纷纷,骚动不已。
“怎么可能?公主不在王宫中享福,却跑到这前线来劝降?”一名士兵满脸狐疑地说。
他的话音未落,一名性子急躁的士兵便按捺不住,猛地弯弓搭箭,瞄准了那女子。
只听“咻”的一声,箭矢如闪电般疾驰而出,直直地钉在了巢车上。
“不可!”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披重甲的老将快步跑过来,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的神色。
“我曾随赐婚使团护送公主去边境,我敢肯定,这位就是昭华公主无疑。”老将语气坚定地说。
他的话让城头上的人们陷入了沉默,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当年,公主为了天下苍生,愿意牺牲一己之身,换来十年的和平。”老将继续说道,
“她的大义之举,我们都应该铭记在心。”
“可是,难道为了她一人,我们就得向蛮夷低头吗?”一名士兵满脸悲愤,声音激昂。
“但,如果没有她,早在十年前,朔州城就已经不存在了。”
老将满脸皱纹,老泪纵横。
众人争论不休,场面一度混乱。
就在这时,刘悦宁抬起头,挺直了腰身,宛如风中的翠竹,虽纤细却坚韧。
黄沙漫天,却难掩其清丽的面容。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脆而响亮,
“我曾深受皇恩,获封公主尊位……”
江芷棠躲在不远处,心中寒意涌动。
她紧握弓弦,目光死死地盯着刘悦宁,只要她说出劝降的话语,便会毫不犹豫地松开弓弦。
柔然人此次南侵,可谓是举国之力,他们的野心昭然若揭。
若是朔州城不战而降,柔然人是绝对不会信守承诺,放他们一马。
等待朔州子民的,只有被屠杀的命运。
一座小小的塞外城池,已然无法满足柔然人的贪婪和野心。
在南下全力攻击雁门关时,柔然的主帅只要不是傻子,就绝不可能放任一座刚被占领,人心不稳城池在身后,让自己腹背受敌。
“……我在柔然王庭待了十年,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故土,梦中的江南水乡。”
刘悦宁的声音如泣如述,在这残血夕阳中,显得格外落寞。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复相逢?”
刘悦宁泪流满面,被悲伤和绝望所笼罩,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许多人都被这浓浓的思乡情绪所感染,城墙上哭声一片。
江芷棠站在远处,目睹着这一切,心痛难忍。
她紧握着手中的弓箭,箭头瞄准着刘悦宁,却迟迟无法射出这致命的一箭。
然而,刘悦宁突然话锋一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诸位英勇无比的南越将士们,请坚持下去!援军一定会到来,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话音未落,她毫不犹豫地拔下头上的珠钗,猛地往自己的脖子上刺去。
刹那间,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溅落在巢车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呆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