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柔然的帅旗掉落,城上的南越军士们顿时齐声叫好,声音响彻云霄。
攻城之战,士气至关重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帅旗掉落,无疑给柔然的士气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主帅眼见形势不妙,当机立断,传令全军撤退。
杜审言站在城头,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城下的柔然军队。
他看到,柔然军虽然在撤退,但军容整肃,队列井然有序。
先行的士兵们不慌不忙,殿后的士兵们也毫无惧色。
杜审言不禁长叹一口气,忧从心来。
他深知,柔然军如此强大,南越要想抵御他们的进攻,绝非易事。
然而,此时此刻,他身为一军之帅,不能在三军阵前流露出丝毫的怯意和担忧。他强压下所有的情绪,果断地传令众人,先抢修受损的城墙,救治受伤的士兵。
火把如繁星般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照亮了城外的一片黑暗。
借着微弱的火光,众军士再次看清,城墙之外,那原本是一片开阔的土地,如今却布满了南越百姓的尸体,都是被柔然骑兵强逼着攻城的无辜之人。
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大地,形成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河。
城门打开,杜审言率领军士打扫战场。
一名军士猛地攥住插在同胞身上的断箭,箭杆上还残留着同胞后背的温度。
几个时辰之前,这些南越百姓,还存着一丝生的希望,几经周折,来到雁门关下。
但此刻,那些原本鲜活的生命,在顷刻之间,尽数全灭。
最年幼的一位孩童,似乎还不足三岁,蜷缩在母亲的怀中,甚至没闭眼,瞳孔里凝着最后一支穿云箭的寒光。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江芷棠手中紧握着弓箭,手微微颤抖着,仿佛那弓箭有千斤重。
目光凝视着眼前的惨状,她已经完全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觉得心中却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泪如雨下。
“擦一下泪水吧,江姑娘。”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在她身边响起。
转身回眸,却是沈回时。
他手中递过来一方洁白的手帕,边角还绣有一株兰花。
沈回时咬着下嘴唇,眼睛早已浸满了泪水。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靠近江芷棠,哑着嗓子说道:
“想哭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
江芷棠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就在她低头不语的时候,沈回时突然轻轻地拥住了她,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对不起。”他在她的耳畔颤抖着说道,声音中充满了自责和懊悔。
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江芷棠猛地一把推开他,力道之大,让沈回时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
沈回时并没有急着爬起身来,而是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
见他哭得十分伤心,江芷棠不忍继续苛责,只是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我又没责怪你,你无需如此。”
沈回时颤颤巍巍地指着一名少女的尸身,说道:
“这位姑娘,曾给过我一张胡饼。
是我没用,救不了他们。”
原来,在这批南越百姓中,有数十人都是之前曾与沈回时一起,被柔然骑兵驱赶,又被江芷棠救下的人。
此时见到他们尽数死在这里,才知道,他们都没能安全地逃回朔州城。
而是,竟然又被柔然骑兵抓到,驱赶至这雁门关城下。
江芷棠心中猛地一紧,一股强烈的懊悔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不禁想起那句老话:“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赶回金陵,而是坚持一路护送这些百姓到达安全之地。
或许,他们的命运就会截然不同。
越想越觉得愧疚,江芷棠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
杜审言趋马走来,他的声音在风中清晰而响亮:
“你们不必自责!即使这些百姓能够平安抵达朔州,也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一时三刻而已。
柔然狼子野心,早就不满和亲公主的那点嫁妆,图谋的是我们整块中原大地。”
顿了一下,杜审言痛心疾首,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悲愤,继续说道:
“雁门关地势险要,尚有天险可依,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但朔州却已沦为一座孤城,城内尽是老弱妇孺,毫无还手之力。
恐怕,城破,只是早晚的事……”
这话语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江芷棠的心口,她整个人都懵了。
喃喃自语道:
“如果朔州被攻陷,那么,等待着城内百姓的命运,又是什么?”
沈回时低声回复:
“诗人韦庄曾写过《秦妇吟》,
……
忽看门外起红尘,已见街中擂金鼓。居人走出半仓惶,朝士归来尚疑误。
是时西面官军入,拟向潼关为警急。皆言博野自相持,尽道贼军来未及。
……
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
北邻诸妇咸相凑,户外崩腾如走兽。轰轰崐崐乾坤动,万马雷声从地涌。
……”
听着他吟诵的诗句,江芷棠的眼前,仿佛看见了朔州城内尽是残垣断壁,哀鸿遍野的惨状。
西风卷着焦糊的旌旗掠过鼻尖,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染血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江芷棠后背发凉,仿佛被巨大的恐惧和哀伤所笼罩。
头痛欲裂,她的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刘樱宁那充满担忧的眼神。
熟悉的吴侬软语,轻柔而温暖,轻轻拂过江芷棠的耳畔:
“你醒了?饿不饿?我端碗汤,给您暖暖胃,可好?”
江芷棠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努力想要坐起来,但身体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完全不听使唤。
她大吃一惊,焦急地问道:
“我睡了多久?为何完全使不上力?”
“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刘樱宁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昨晚一直在拉弓射箭,身体用力过猛,导致脱力了,需要好好休息。”
闻言,江芷棠顾不得身体的虚弱,急忙问道:
“朔州城呢?可有什么闪失?”